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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旗明||岚县普明村古寺遗址出土唐代心经碑译考

 文史艺苑 2021-04-19

《文史艺苑》是山西文史研究者、爱好者联合创建的自媒体平台,采取文献研究和实地探访相结合,让文史研究的成果走出文献库房和专业圈子,不断通过新发现、新求证、新视野,挖掘遗珠漏宝,传承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从而有利于鉴古知今,更好地发挥『存史、资政、团结、育人』的作用,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供正能量。

多年前我迷上了家乡西村秀容古城遗址的研究,长期在瓦砾和古籍中寻觅有关秀容古城的点点滴滴,其间偶然听闻普明村人收藏有一块唐碑,上有尔朱氏人名,后在一本《岚县收藏》文刊上又偶然读到普明村人姜永生老师介绍此碑的文章,真是有一种机缘巧合相见恨晚的感觉。随后我下乡入户到实地初步了解了此碑的基本情况,回来后有幸在朋友那儿借到了一份碑拓,便逐字辨认逐行断句,漫漶之处按句意补缺,考虑到此碑载有一部完整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便觉称其“普明古寺心经碑”为宜。

此碑发现于普明村刘姓村民院落东墙外的田野中,其地形呈二级阶梯状,低洼处村人称为“寺里则圪洞”。紧贴土埂老乡曾在此围栏喂猪,大约在六七年前,此碑连同碑座被猪从土里拱出来,有幸得到刘家人的认真保护,后被本县爱好碑石收藏者妥善保管。老大爷今年84岁,精神矍铄,谈吐自如。据老人介绍,他家屋后在古时候曾有过寺院,只是不知何朝何代寺院迁入原普明城墙内,俗称大寺院,后毁于文革“破四旧”时期,政府在原址上修建了普明中学。在普明村东南的茅龙山五岳四渎庙的古碑上就载有普明寺,时间落款是大明正德八年(1513年)。在大清雍正八年(1730年)版的《岚县志·第八卷·坛庙》中仍有普明寺在其列,可见大寺院就是普明寺。而“心经碑”所在的寺院要比普明寺更加古老。

此碑容记事、树功、宣经为一体,碑文格式和布局一反常态,不拘形式。正面首先是东魏石城寺功德主25人,按寺僧、比丘、沙弥、邑子(俗家信徒)有序排列,随后才是碑记正文。碑的背面放在最前面的是一部完整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随后介绍诵经方式,最后是唐代敬选像所和镌经的功德主,包括寺内比丘僧和27位邑人。

在解读碑文后方知此碑曾是东魏天平年间石城寺遗碑,后来遭到破坏,到了唐初仪凤年间,此寺可能易名,正好有一位新近完成了造像的功德主看中了此残碑,想充当其造像碑记,这种想法显然有违寺院常情,但考虑到该邑子急病在身且诚于佛事,寺院长老最后说服众弟子遂了其人之愿,就利用了此碑,一些寺院比丘还为该造像提供了供奉之所……。旧碑新用必然会使前功难以昭示,所以寺院众僧怀着对古人的虔诚敬畏之心把往哲前贤放在刻石之首,看似不伦不类,却深刻地表达了放下自己,施恩于人,崇善扬德的佛家思想。

原碑文

正面:寺长僧□守  寺中僧惠明 比丘富田 比丘願興 比丘法瓄 比丘智想 比丘法家  比丘□智  比丘富僧  比丘法□  比丘法惠  比丘法璲  沙弥趙人 邑子趙居   邑子劉仵  邑子馮步引  邑子劉留生   邑子劉阳生   邑子王阿察  邑子劉文仁 邑子秦景儒   邑子呼延生   邑子劉黑仁  邑子陸居兒  邑子尔朱侯。

夫以大雄西谢,雨寳普施,像法東流,三乘載闡是知:“爱河緜邈彼岸希登,苦海深沉望超生死者矣”。□□邑主達奚三公、劉義雄田君感等情捐火灾,意越塵寧,見賢思齊,實所垂仰。又省彼幻化、四大非常,考往古之無依,序今辰而爲記矣,其碑有缘,往代廢碑之所立也。昔碑魏時石城寺僧惠明、邑主馮引与前件往日人等世崇扵天平三年六月九日建耳。擬傳績載望,悉其源。不謂随秀沸腾,兇奴損壞,碑身摧折,字壞彫灭,仕在社迂莫有憑准。忽然信士田感先彂菩提願,造弥陀一鐏,金鑠未奠,遇見折碑既废,即将充爲像形,扵後痾疹缠躬,積日無能辯晓,屡有慙謉,苦無良藥,用我舊碑因此而興,遂校其咎。今乃竪斯爲替,還镌昔古之名夙,能彫琢文華。眇漠不能玄决且約文申義,道侣咸寬恕,使往悊前賢同爽兹意!今償宿業,願扷其殃,前功續給,三灾永泯,又願見存,含識共彂,福因普及蒼生,俱登第。 

儀鳳四年歲次已卯四月庚戌朔八日丁巳記

碑阴:按原碑段落。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色等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  波羅揭諦  波羅僧揭諦  菩提薩婆訶 心經狹者減十惡五逆破九十五處阼道若欲供養 十方諸佛報十方諸佛恩者當須誦觀自在菩薩經千遍減罪不虛晝夜常誦無願不果比丘僧智力比丘僧智倫比丘僧澄覺等人敬選阿彌陀像一所開鐫般若經邑人盧義通 邑人李師德 邑人杜神英 邑人趙伏貊 邑人淳於方宜 邑人李伏奴 邑人田義感 邑人武興國 邑人尹大通 邑人劉小□ 邑人孫神通 邑人王勣善   邑人樊神智 邑人郝龍雲 邑人霍文義 邑人蘓仁承  邑人郭□海 邑人段方逹  邑人郭□□ 邑人馮□□ 邑人李德玉 邑人武胡仁  邑人郭善子  邑人張滿仁 邑人普石感 邑人郭□德 邑人李□□ 

译文及注释

那释迦牟尼在西方去世后,牟尼雨宝施恩十方大众,佛之像法传入东土,阐解其经可知:“众生沉溺爱河希望到达遥远的极乐净土,世人深沉苦海盼望超脱生死进入涅盘境界”。□□邑主达奚三公和刘义雄田感等信士,真心献助苦难众生,向往人间太平。见了贤德的人,不由让人想着向他们看齐,实在是让人垂爱仰慕。又省察那修行的过程,世界万物变化无常,稽考过去没有依据,叙述今天刻石为记。那碑有缘,由从前的废碑所立,过去这碑是后魏时石城寺僧惠明、邑主冯引与碑中所载故人等世代尊崇佛门者于东魏天平三年(536年)六月九日修建。就好比传承功绩记载名望那样,知道事物的根由。不料随着(过去)秀容胡人作乱,匈奴损坏,推碑折足,字雕受损,使寺里往昔功德人事在这僻远之地没有依据。忽然信士田感早先许下了菩萨愿,造就弥陀一尊,佛像镀金后尚未奠基开光,见那寺里折碑已废,就将要充为其造像立记的碑石,于后温疟热病缠身,多日不能辩别清楚事理,常有愧疚,苦无良药,用上我寺的旧碑因此情绪好转,其病也很快康复。现在就竖起这碑替为新碑,依旧镌刻上旧碑记载的那些昔古名望,能够刻意修饰使文辞生华。我目光短浅一个人不能做出如此高深长远的决定,还是用简单的语言说明深刻的道理,得到了同道僧侣所有人的宽恕。也让往哲前贤们共同明白此刻的愿望吧!如今偿还先辈们的善恶因缘,但愿拨除那祸殃,使前功延续,“三灾”永远消失,又希望看到,众生共同努力,让福田因缘传布到世间百姓,让所有的人都能到达幸福门第。

唐高宗仪凤四年(679年)四月八日记

碑阴译文:《心经》省略

心经浅学者要除十恶五逆,破皇权神道,若欲供养十方诸佛,回报十方诸佛的恩德者,须念诵观菩萨经千遍,去除罪孽之心真实坚定,昼夜常诵,有愿必果。比丘僧智力、比丘僧智伦、比丘僧澄觉等社邑诸人恭敬地选择阿弥陀像敬所一处,镌刻般若经。

词语解释:

【邑主】这里指南北朝至唐及五代时乡村居民因信仰佛教而组织的一种团体叫做义邑,社邑等,最少30人为一邑,管理此团体有都邑主、邑主等。

【邑子】社群义邑中俗人成员皆称为邑子或邑义,邑人。

【沙弥】:是佛教中对年龄不足20岁,或其他初级出家男子的称呼。

【比丘】:比丘一般意译为“乞士”,俗称“和尚”。佛家指年满二十岁,受过具足戒的男性出家人。

【大雄】:指释迦牟尼(公元前565年-486年)。

【西谢】:意为释迦牟尼去世灭度。《广弘明集》:相,是空非空,究其实相则般若为之宗矣。自真容西谢,像教东流,香城徒筑于绵区,宝台移构于中壤......

【雨宝】佛珠。梵语“真多牟尼”的意译。相传用牟尼佛舍利(佛骨)制成如意珠亦雨宝,为佛教七宝之一。《智度论》:“此宝珠名如意,无有定色,清彻微妙,四天下物,皆悉照现,是宝常能出一切宝物,衣服饮食,随意所欲,尽能与之。又曰:如意珠王非但雨宝亦能除病。经云:牟尼雨宝...此雨能遍照分别十方所有善恶法;此雨能分别世间种种苦乐等音声;此雨能分别一切世间种种名香;此雨能分别演说十无尽佛刹尘数。一刹那中。遍至十不可说一切众生界。示教利喜,回向佛道。雨无尽宝。佛家有“雨宝陀罗尼经”“雨宝陀罗尼心咒”等。摩尼宝珠作为消灾、吉祥的象征,人们用他以祈求幸福平安、招财进宝,已成为传统习俗。

【像法】佛教语。正法﹑像法﹑末法“三时”之一。迦牟尼去世久后出现了与“正法”相似的佛法。在像法时期是以佛像、佛经等来表正法(相似于正法),人们喜作功德,建造佛寺、佛塔,得以求福。

【三乘】佛教用“三乘”来比喻运载众生渡越生死到涅盘彼岸之三种法门。比如小乘、中乘、大乘,等多种说法。

【爱河】佛教语,爱欲浸染人心,使人溺没而不能自拔,故喻为“爱河”。

【彼岸】佛家以有生有死的境界为“此岸”;超脱生死,即涅盘的境界为“彼岸”。

【緜邈】即绵邈,指“辽远”之义。唐玄奘 《大唐西域记·窣禄勤那国》:“家国绵邈,山川辽夐”。

【苦海】佛教比喻苦难烦恼的世间,也比喻困苦的处境。

【达奚】南北朝时期,鲜卑族拓跋部中有达奚氏族,称为达奚氏,据史籍《魏书·官氏志》记载:“薄奚氏、达奚氏有改为奚氏。”北朝时有达奚武、达奚长儒、达奚箪、达奚斤等名人。

【捐】献助 :~资。~献。~助。募~。

【火灾】佛教以火宅比喻众苦充满的“三界”(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即众生生死轮回之处)。

【意越】意:心愿,愿望。越:情感扬起,昂扬。意越有憧憬、向往之意。

【塵宁】世间安宁。尘,佛道家称为人世间。宁,平安、安定。

【幻化】佛教语,谓万物了无实意性,指修佛者修行中奇异的感悟过程。

【四大】四大系佛教术语。佛教认为一切物质都是四大所生。如地、水、火、风等诸多四大。

【序】通“叙”。

【往代】犹往古。指古代,从前。 晋夏侯湛《东方朔画赞》:“瞻望往代,爰想遐踪”。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序志》:“茫茫往代,既沈予闻,眇眇来世,倘尘彼观也”。


【不谓】不意,不料。汉 蔡琰 《胡笳十八拍》:“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 清 王韬 《淞隐漫录·悼红仙史》:“乖隔以来,靡日不思,不谓今日又有相见之期。

【沸腾】在这里比喻社会动乱。《南史·文学传序》:“自中原沸腾,五马南度,缀文之士,无乏於时。《晋书》 列传第三十四“... 臻,朝章驰废。重以八王继乱,九服沸腾,戎羯交驰,乘舆幽逼...”《全唐文》: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谏曰:“有隋失道,天下沸腾,陛下拨乱反正,拯生人于涂炭,何周、汉君臣之所拟?” 

【仕】通“事”。

【社】东晋末南北朝时由佛教信徒组成的法社,邑义等团体。

【迂】僻也。--《说文》。按,僻远也。

【金鑠】金铄,三国吴·韦昭注:"铄,销也。众口所毁,虽金石犹可销也。后遂以金铄谓金为火所销。这里指金粉镀像后的金佛。

【像形】佛经上指佛像,《圣持世陀罗尼经》:“右边观音圣自在像,左边建立金刚手像,从佛中间安持世像,像形金色”。

【痾疹】指热性病。 宋 欧阳修 《亳州乞致仕第五表》:夏秋交际,痾疹日增。

【校】这里有病愈义,张籍(约767~约830)中国唐代诗人)《闲游》诗:“病眼校来犹断酒,却嫌行处菊花多”。

【咎】《尔雅·释诂》咎,病也。《疏》罪病也。

【眇漠】眇 : 瞎了一只眼,后亦指两眼俱瞎。漠 : 漠古同“寞”,寂静无声 。指卑微没有见识的人。萧统 《宴阑思旧》诗:“如何离灾尽,眇漠同埃尘。

【雕琢文华】比喻修饰文辞,刻意使文辞华采。唐 崔涂 《过长江贾岛主簿旧厅》诗:“雕琢文章字字精,我经此处倍伤情。《后汉书·班彪传论》:"班彪以通儒之才...敷文华以纬国典..."。

【约文申义】用简短的文字阐明道理。《书序》:“约文申义,敷畅厥旨,庶几有补於将来。” 孔颖达 疏:“要文无不解,是申义也。

【道侣】指一起修行﹑修炼的同伴。 

【见存】佛家语。现在存在,《高僧传》汉地见存诸经…。

【宿业】佛家语。指前世的善恶因缘。佛教相信众生有三世因果,认为过去世所作的善恶业因,可以产生今生的苦乐果报。

【三灾】佛家语。三灾分小、大两种,小三灾主要在人间,为疾疫、饥馑、刀兵,  大三灾,为火、水、风三灾。

【含识】佛教语。谓有意识、有感情的生物,即众生。

【共彂】共发。佛家语,佛徒作功的集体行为。“善心共发”,“各舍怨结共发仁慈”。

【登第】古代科考中录取列榜。这里借指幸福欢乐之所。

【九十五处阼道】指帝王。一种隐晦避讳的说法,九十五指九五之尊的帝王,阼:封建帝王登阼阶以主持祭祀,帝王即位也称即阼。

唐碑引发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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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谓随秀沸腾”历史背景疏理

'秀’指秀容。岚县在秦汉时为太原郡汾阳县治地,东汉汾阳县废置后,成为内附胡人的栖息地,俗称“秀容”。史册中较早提到“秀容”的是一名晋代山西老乡,郭璞(276-324)闻喜人,在其撰写的《山海经注》:“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临汾水上也音坟)其名曰管涔之山(今在太原郡故汾阳县北秀容山涔音岑)...”。从“故汾阳县”可见郭璞时秀容山周围并无郡县,只能用汉代的地名来标注。“故汾阳县”地域大致在今兴县岚县岢岚娄烦静乐宁武等县范围内。

后来北魏时期的郦道元(约466-527) 在《水经注》中提到“秀容”引用了曹魏时期(213年 -266年)的《魏土地记》:“秀容,胡人徙居之,立秀容护军治,东去汾水六十里…”。可知秀容设立护军的时间最晚在曹魏时期。到了东晋末年秀容地仍然是北方少数民族政权设立的胡人迁徙地。比如太元17年(393年)即北魏登国八年六月,北燕伐西燕,西燕国主慕容永向北魏求救,北魏救兵在途中“破类拨部帅刘曜等徙之于秀容”。直到北魏称帝之初秀容依然承袭旧制为胡族部落分土定居之所。《资治通鉴》记载:“天兴元年(398年)北魏封尔朱氏部落于秀容。”《魏书》志第三 天象一之三:“天兴三年占曰有贼臣”……秀容胡师亦聚众反,伏诛”。天兴五年十一月,“秀容胡帅、前平原太守刘曜聚众为盗,遣骑诛之。”可见在秀容生活着许多不同种族的胡人部落,有功封于此的,有征服迁入的,或有降附安置的,参差不齐,尔朱氏部落也是其中之一。从东汉中期至北魏初年大约250多年的时间中,秀容成为内附胡人的安置地,国家实行军事管制,设立都尉、校尉等护军。胡人内部自有奠长和部帅。护军受军镇节制或州郡制约。唐朝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岚州》 :春秋时属晋,晋灭後为胡楼烦王所居,赵武灵王破以为县。秦为太原郡地,在汉即太原郡之汾阳县地也。汉末大乱,匈奴侵边,自定襄已西尽云中、雁门、西河之遂空。建安中,曹公纠率散亡,立新兴郡,晋末陷刘元海。”。唐朝房玄龄著《晋书·刘琨传》:“永嘉五年(311年)邢延以新兴附汉”,清代洪亮吉所撰《十六国疆域志》:又有补充“新兴郡......邢延以新兴附汉,凡领县五,护军一”。

公元409年(天赐六年)十月十三日,北魏道武帝次子清河王拓跋绍叛乱,将道武帝杀害,太子拓跋嗣入宫诛杀拓跋绍,平息谋乱。十月十七日,拓跋嗣即皇帝位(明元帝),改年号为永兴。由于拓跋嗣在叛乱中得到了一些胡人部落的外应,明元帝上位后着力削弱诸部的力量,将部民纳入郡县。在此背景下,永兴二年,秀容撤护军设立了郡县。《魏志·秀容郡》:“秀容郡永兴二年(410年)置,秀容永兴二年置,石城永兴二年置”。到了北魏末年,生活在秀容的尔朱荣父子作为第一领民酋长手下有数千部民,养马无数。时逢北方六镇起义,天下大乱。尔朱荣伺机积极平叛得到北魏孝明帝的看重。武泰元年(528年),明帝不满其母胡太后专权,密诏尔朱荣进京勤王。密诏外泄为胡氏毒杀,尔朱荣闻讯后,速兴兵立新帝攻入洛阳,杀死胡太后、小皇帝和宗室大臣,史称河阴之变。永安三年,孝庄帝谋杀了专横跋扈的尔朱荣,尔朱荣的侄子尔朱兆攻破洛阳,掳帝于晋阳三级佛寺杀害。此后尔朱氏集团又立过两次傀儡皇帝但内部逐渐走向分裂。永熙二年(公元533年)背离尔朱氏的军阀高欢大破秀容,尔朱兆在赤坚岭自杀,尔朱氏集团全军覆灭,胡人们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整个秀容被一种不安的气氛笼罩。而“不谓随秀沸腾”正是永熙之后秀容胡人心中积怨的暴发。

“沸腾”之意与“凶奴损坏”联系起来就是人的一种异常激烈活动。解释为社会动乱或暴乱比较准确。看上去唐人对动乱的历史事件是清楚的,可能是有所忌讳。比如那时岚县仍有胡人居住。碑中的“凶奴”应该就是指“匈奴”。《北齐书·高市贵传》:“及尔朱荣立魏庄帝,市贵预翼戴之勋,迁卫将军、光禄大夫、秀容大都督、第一领民酋长,赐爵上洛县伯……高祖沙苑失利(东魏天平四年10月)晋州行事封祖业弃城而还,州民柴览聚众作逆。高祖命市贵讨览,览奔柴壁,市贵破斩之。是时,东雍、南汾二州境多群贼,聚为盗,因市贵平览,皆散归复业。后秀容人五千户叛应山胡,复以市贵为行台,统诸军讨平之”。笔者认为:普明心经碑原本是石城寺天平三年新立,没想到在天平四年就毁于秀容之乱,二百多年来一直在寺院内形同废石搁置一旁,中间经历齐周隋三朝,碑中才会有“往代废碑”之说。于是信士田君因此才有利用寺内旧碑的想法。

2

石城寺背后的秀容郡石城县

心经碑中提到“石城寺”乍看让人扑朔迷离,百思不解。普明周边并没有与“石城”关联的事物。在天平年间之前能与“石城”二字有关的就是如前所指的秀容郡石城县。普明村旧有普明古城,自古以来为夯土城墙,在秀容城西10公里处,城周约四里,宽高各为三丈六尺,城墙南窄北宽,砖砌城门洞,有东西南三道正门,俗称“棺城”,寓意官宦之地。抗战时曾被日军占领,据说把守城门的警备队一旦关闭城门,便水泄不通,虫蚁难进。解放后城墙被村民逐渐拆毁,墙基上盖了住房。到此我们也不能肯定普明城曾是北魏石城县治所。因为《魏书·地志》:描述的石城与岚县普明周围的地域名称对不上号,如:“秀客郡永兴二年(410年)置,真君七年并肆卢敷城二郡属焉。领县四。户一万一千五百六,口四万七千二十四。秀容永兴二年置。有秀容城、原平城、肆卢城、石鼓山神、女郎神、金山神、护君神、风神。石城永兴二年置。有大颓石神。肆卢治新会城。真君七年并三会属焉。有清天神、大罗山、台城、大邗城。敷城始光初置郡,真君七年改治敷城。有石谷山、亚角神、车轮泉神”。尽管岚县有秀容城是实、但岚县的风伯庙,铜鼓山与风神、石鼓山去对应就显的很牵强。由于忻州市在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设立过秀容县,加上《魏书》中如上所述,使岚县古秀容地与秀容郡县的关系说不清了。尽管史学家也认为彼秀容来至此秀容,但何时从岚县盆地迁到忻州平原,史无定论。普明心经碑的出土让我们更有信心继续探索这段历史迷踪。《北齐书》作者李百药似乎给我们解开了这道迷。前面提到的《北齐书·高市贵传》中“后秀容人五千户叛应山胡,复以市贵为行台,统诸军讨平之”就是例证。北魏之“山胡”又称“步落稽”。《周书·异域稽胡传》:“盖匈奴别种,刘元海五部之苗裔”。十六国时匈奴所建的几个政权灭亡后,余部分散各地山区,称山胡、离石胡是当时力量最大叛乱最为繁常的山胡。秀容民与离石胡之间在地缘和族群认同上情结较深,高市贵曾为秀容大都督,第一领民酋长,市贵应与秀容民有旧情,两全之策就是将他们迁居到远离岚县且接近肆州州治的地区,便于管理。读《魏书·地志》记载,秀容郡四个县才一万一千五百六十户,而肆卢、敷城二县是关中卢水胡人盖吴(418-446年)于太平真君六年(445年)年起义,北魏在太平真君七年(447年)把起义中陷落的肆卢、敷城二县侨置到秀容郡的。所以魏收在描述这两地时其地望明显有陕北的痕迹,据说这两县在秀容东北面的静乐以北到宁武以东一带,两县民众与山胡联系远不及秀容。笔者认为五千户秀容民在当时是两个县的人口,有可能就是秀容和石城两县的叛民。从立县时间上分析,两县与秀容郡同时在永兴二年初立,当时人口较少,郡县之间从管理和防卫上要求不可能太远,心经碑所在的普明古城可能就是秀容郡石城县治所,因此其地才有石城寺。秀容民迁走后,秀容县和石城县也随之而去,当然也包括秀容郡治所。而《魏书》记载的秀容郡出自东魏武定年间(543年—550年)的州郡记录,距秀容郡迁离岚县也已过了整整10年,《魏书》作者魏收笔下的秀容郡也只能着眼当时,而与岚县渐行惭远了。魏收在《魏书·地志》开篇曰:孝昌之际,乱离尤甚。恆代而北,尽为丘墟;崤潼已西,烟火断绝;齐方全赵,死如乱麻。於是生民耗减,且将大半。永安末年,胡贼入洛,官司文簿, 散弃者多,往时编户,全无追访。今录武定之世以为《志》焉。州郡创改,随而注之,不知则关。内史及相仍代相沿。魏自明、庄,寇难纷纠,攻伐既广,启土逾众, 王公锡社,一地累封,不可备举,故总以为郡。其沦陷诸州户,据永熙绾籍,无者 不录焉。所以秀容郡迁入忻州地区后,其地望与岚县无关了,且多了当地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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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岚县之石城县猜想

为什么北魏早期在秀容地设立新县时起名为“石城”呢?笔者以为,首先“石”源于离石之石。据唐《元和郡县图志》载:“县东北有离石水(今北川河),因取名焉”。宋《舆地纪胜》曰:“离石山,一名胡公山,又为赤洪岭,故离石水亦赤洪水。”北魏之离石疆域包括今离石、方山、临县等地,毗邻岚县,赤洪岭正是岚离的分界线。也是离石水和秀容水的分水岭,赤洪岭东北脚下为古代秀容川,而普明乃川西大镇,也可以说是在离石山脚下,颇有渊源。

其次在石城县立县前后,北魏仍处于打江山,平天下,扩疆拓土阶段。《魏书》记载:皇始元年(396年),北魏开始进取中原,首取并州后“遣辅国将军纥奚牧略地汾川,获燕丹杨王买得及离石护军高秀和”;“天兴元年(398)三月,离石胡帅呼延铁、西河胡帅张崇等等不乐内徙,聚党反叛。岳率骑三千,讨破之,斩铁擒崇,搜山穷讨,散其余党”;天兴初设离石镇,离石护军;“天赐元年(404年)春正月,遣离石护军刘托率骑三千袭蒲子”;天赐四年(407年)“赫连屈丐(勃勃)自称大单于、大夏天王”; 永兴二年(410年)“冬十有二月辛己,诏将军周观率众诣西河离石,镇抚山胡”。可见其时离石地区山胡众多,不好管理,而与离石一山之隔且土地较为辽阔,社会相对稳定的秀容为一些离石民提供了避难的空间。等到北魏在秀容撤军建郡立县时,北魏为了削弱离石胡人的势力采取了内迁分治的方式,一部分原本生活在离石且愿意归顺的胡人和逃避胡患的汉人划入秀容郡。原住民成立了秀容县,从离石过来的移民成立了石城县。可以说石城县县名充分地考虑到了当地民众那种朴素的恋乡思故,难忘祖籍的思想情怀。其反映了北魏统治者的羁縻人心的思想。从这里可以看到秀容之地胡汉共处农牧皆宜,是古代安置外来移民的乐土,她既有生存环境的优裕性,同时也具有胡汉民族认同的历史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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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魏天平年间——远去的秀容

公元534年魏孝武帝不愿受高欢掌控逃往长安投奔宇文泰。高欢立清河王元亶世子元善见为帝,改元天平,史称东魏。高欢虽屯兵晋阳,并立大丞相府,但周边并不太平,汾州稽胡刘蠡升“称帝”10年未除,北方的柔然(蠕蠕)频繁犯境,离石山胡暴乱不断,沙苑失利后民心思动。《资治通鉴》记载,天平二年(535年)春,正月高欢袭击刘蠡升,大破之。天平三年(536年)九月,柔然为魏侵东魏三堆(静乐县),丞相欢击之,柔然退。对于秀容来说,尽管秀容郡经历了高欢平息尔朱兆的重大事件,但高欢并没有对尔朱氏关联的所有人赶尽杀绝,高欢从内心对尔朱荣是敬畏的,甚至是充满感激之情,可以说没有尔朱荣当初的提携之恩就没有他高欢以后的飞黄腾达。普泰二年(532)与尔朱兆对决的韩陵之战胜利后,高欢将尔朱荣和尔朱兆的女儿同时纳为妻,并给予尔朱荣的儿子们高官厚禄。对尔朱兆的弟弟尔朱智虎也是先擒后赦,很有人情味。普明心经碑中天平三年的尔朱侯还能与人和睦相处、共参佛事也是大出后人所料,足见高欢对尔朱氏的宽容。所以天平初年秀容郡绝对是安全的大后防。《魏书地志.恒州》:“天兴置司州,治代州平城,太和中改,孝昌中(525-527)陷,天平二年(535)置,寄治肆州秀容郡城”。

但是如前所讲,由于秀容民与离石胡的特殊关系,或者对剿灭尔朱氏的不满,当离石山胡们于天平四年10月进行起义时,在秀容也产生很大的反响。发生了秀容人五千户叛应山胡的历史事件,这无疑给高欢心上浇了一盆凉水,所以秀容民不可留,秀容郡也随之迁走,本地的官称被岢岚代替。在《魏书·尔朱智虎》“......与兆俱走,献武王在梁郡岢岚南山擒尔朱智虎,赦之。后死于晋阳”。秀容郡已经变成梁郡 了。实际上岢岚南山本岚县北山,是实实在在的秀容地。《齐故定州刺史太尉公库狄顺阳王墓志铭》中记录北齐名将厍狄回洛(506年-562年)的从政经历:“高祖(高洋)受禅...转离石大都督、岢岚领民都督...”。总之后魏以后岚县在正史上有过岢岚镇、岢岚县、岚州、岚城县、宜芳县之称。不过岚县作为古秀容、秀容之源,秀容印记并没有在这里完全消失。岚县旧志记载,在明嘉靖十九年,岚县编户从明朝时的24里降为10里,留下秀容、秀川等十都。至今“秀”和“秀容”成为岚县大地千年不变的古老情结而融入岚县秀美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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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族遗村——普明村和普家庄村

普明心经碑中记载有东魏石城寺佛教徒26人,唐代僧俗人众33位。26位东魏人中有邑子13人,除了呼延生和尔朱侯明显为胡族外,其它人皆为汉姓,当然5位刘姓者不能肯定全是汉人,其时晋陕交界的胡人多以刘为姓。尔朱氏族人能在心经碑中出现,印证了尔朱氏生活在岚县的历史事实。当时胡汉杂居且汉人为多数,这与北魏设置郡县所统是一致的。从天平三年(536年)到仪凤四年(679年)跨越了两个多世纪,当年的石城寺寺院仍在,但物是人非。小小的寺院历经北魏、东魏、北齐、北周,隋代、唐朝六朝,每一次朝代的更迭决不是帝王将相在历史舞台上你罢我登的华丽转场。从心经碑中可以看到僧人们对峰火中残存的寺院异常珍惜,废碑不弃。用暗语“破九十五处阼道”来隐指那些“九五之尊”登基之路的血腥残暴。希望用《心经》来劝导世人的放弃“执着”。而对热心事佛的“信士田感”以慈悲为怀,包容其诟。尽管其彻底毁坏残碑的想法和做法很过份,不合佛道。但寺院还是最终满足了他的要求,最后在碑记上作了变通,求得两全其美。

心经碑上33位唐人中就有30名俗家人,反映出唐中宗时期佛教再一次兴盛,信佛在官家和民间已普遍存在,信徒为寺院造像的行为是继承了魏晋南北朝时的传统。岚县史上有许多寺庙,大多起于这个时期。岚州在唐代属于胡地,有大量的胡人在这里生活,心经碑中的达奚氏,普氏是北魏鲜卑族贵族后裔。《魏书·官氏志》:“献帝以次兄为普氏后改为周氏,弟为达奚氏后改为奚氏”尤其达奚三公是一位崇佛向善的积极分子,在信徒中享有地位,担任邑主。而普氏的出现,很快让人联想到寺院所在地普明村和附近的普家庄村。这两村虽有“普”名,但无普姓人。但普姓村落的形成反映出唐代普氏在岚县繁衍生息、枝繁叶茂的辉煌历史。

普明寺心经碑肇始东魏,再显于唐代,重现于今天,此碑的沉浮与碑文《心经》寓意互相呼应。也算是佛家涅槃重生的见证。同一寺院,同一块碑,跨越东魏和唐初,让我们有幸管窥南北朝和隋唐时古岚州风土人情。尤其是使我们对北魏时期岚县境内郡县设置情况有了新的认识。此文乃个人浅见,必有谬误,欢迎批评指正。

                2019年12月1日

作者简介:朱旗明,男,19695月生,岚县东村镇西村人,县电视台工作。20117月被县委评为“十星级机关党员”。多年来关注秀容古城,对古城遗址周围的历史及遗物进行了收集整理。2011年撰写了《再现秀容雄风、展示岚州古韵》收集整理了《秀容古城新考》等,对于认识秀容古城的历史变迁,了解秀容古城历史原状提供了有价值的资料,对秀容古城在岚县城市建设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岚县在今后保护开发秀容古城的重要决策中提出了可供参考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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