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关于《红楼梦》的第29篇随笔。 1 不知为何，对于凤姐最后的毁灭，我一直耿耿于怀，很是惋惜。 要培养一个能干出色的职业经理人，着实不易。 管了一辈子家的贾母，迟迟无法交出这把交椅。因为儿媳妇王夫人始终无法独当一面。直到17岁的凤姐嫁入贾家，贾母才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孙媳妇是可造之才。 贾母慧眼识珠，凤姐也确实不负众望，将这个家管得有模有样。 培养凤姐不容易，毁掉凤姐却很容易。 凤姐的毁灭，毁在绝对的权利，毁在膨胀的欲望，毁在用信任代替了监督…… 2 自古以来，中国的家庭关系中，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事，一向由女人们负责。 贾母物色接班人时，按理，17岁的凤姐是轮不到的。 在她前面，还有三位候选人：一是贾母的大儿媳妇邢夫人，二是贾母的二儿媳妇王夫人，三是贾母的大孙媳妇李纨。 身为二孙媳妇的凤姐，顶多只能排第四位。 但，邢夫人一身市井气，王夫人生性木讷，李纨年轻守寡，这样一来，“模样标致，言谈爽利，心机深细，男人万不及一”的凤姐，自然成了贾府管家奶奶的最佳人选。 成为管家奶奶后的凤姐，拥有了绝对的权力。用现在的话讲，她集财政部长、人事部长、建设部长、司法部长等众多重要职务于一身。 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拥有绝对权利且缺乏有效监督的凤姐，走向毁灭注定是迟早的事。 3 古往今来，工程是滋生腐败的沃土。 为迎接贵妃元春省亲，贾府要耗费巨资建设一个庞大的工程——大观园。 贾府族中子弟，都盯上了大观园工程这块“唐僧肉”。大家心知肚明，只要能揽到其中一二差事，就能发点小财。 这些肥差的分配权，表面上掌握在贾链手里，其实都在凤姐手中。 《红楼梦》第16回，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跑来找凤姐，说：“这如今从天上跑出这样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 赵嬷嬷为何不找贾链？因为贾链说话没分量。赵嬷嬷对凤姐说：“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我还再三的求了他几遍，他答应的倒好，如今还是落空。所以倒是来和奶奶说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 凤姐笑道：“妈妈，你的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 紧接着，贾琏的侄子贾蓉、贾蔷等也来了，向贾琏汇报“下姑苏请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置办彩灯花烛并各色帘帐等事”。 贾琏说：“你能够在行么？这个事虽不甚大，里头却有藏掖的。” 凤姐和贾蓉私交甚好，就替贾蓉说话：“你也太操心了！谁都是在行的？依我说，很好。”于是，贾琏不再有二话。 后来，贾蓉悄悄笑向凤姐道：“你老人家要什么，开个帐儿带去，按着置办了来。” 凤姐说不要东西，要推荐两个自己人，就把赵嬷嬷的两个儿子不着痕迹地推荐去了。 4 《红楼梦》第24回，和贾蓉同辈的贾芸也来找贾琏，打听可有什么差事。 贾琏说：“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偏你婶娘给了芹儿。她许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 听话听音，贾芸立即明白，这个家里，真正做主的不是贾琏，而是凤姐。他要改求凤姐才有用。 于是，贾芸赶紧到香料铺买了贵重的冰片和麝香，给凤姐送去。 凤姐正在置办节礼，香料正合心意，便收下了，说：“看你这么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来，说你好，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 后来，凤姐就将大观园里种花木的工程派给贾芸了。 从赵嬷嬷的两个儿子到贾蓉、贾蔷、贾芹、贾芸……凡是能从凤姐手里要到差事的，能不给凤姐好处费吗？ 5 和工程好处费相比，凤姐挪用月钱放高利贷来钱更快。 《红楼梦》中多次提到凤姐放高利贷的事。 第16回，旺儿媳妇送高利贷利息来，刚好贾琏在场，就被平儿支开了。贾链出门后，平儿悄悄告诉凤姐：“旺儿嫂子越发连个算计也没了，那项利银早不送来，晚不送来，这会子二爷在家，他偏送这个来了。咱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还要捞出来花呢，知道奶奶有了体己，他还不大着胆子花么？所以我赶着接过来，说了她两句。” 旺儿两口子都是凤姐的亲信，帮凤姐操办放高利贷的事。第72回，凤姐勒令旺儿年底之前把所有放出去的钱连本带利全部收回来。 从中可以看出，放高利贷谋取利益的事，凤姐一直在做。本钱除了她的私房钱外，主要靠挪用贾府上上下下的月钱。 贾府规矩，从主子到奴才，每人每月都有金额不等的月钱。比如，贾母、王夫人、邢夫人每月各有20两银子，凤姐每月5两银子，宝玉、探春、黛玉等公子、小姐们每月2两银子，鸳鸯、袭人等大丫头每月1两银子，众多小丫头每月500钱…… 贾府上上下下300多人，每月的月钱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39回，袭人问平儿：“这个月的月钱，连老太太和太太还没放呢，是为什么?”平儿悄悄说：“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已支了，放给人使呢。等别处的利钱收了来，凑齐了才放呢。因为是你，我才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 或许因为和袭人是闺蜜，平儿还给袭人算了一笔账：“她（凤姐）这几年拿着这一项银子，翻出有几百来了。她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只她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 凤姐的这种做法，放在今天就是“挪用公款”。凤姐为何如此胆大妄为？因为没有监督。 6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虽然曹公来不及写凤姐最后的结局，但从他为凤姐写的这首判词中，可以肯定的是，凤姐的下场是很悲惨的。 红学家分析，贾府抄家后，王熙凤因收受贿赂、妨碍司法公正、杀人未遂等数罪与贾珍、贾蓉等人一起成为贾府事败的元凶而被捕入狱。可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关于凤姐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生前威风八面、流光溢彩的凤姐，憔悴地病死狱中。狱卒用一张破草席将她草草裹住，拖着扔到荒郊野外。凤姐的一绺头发，飘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曾说：“上帝欲使之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培养凤姐不容易，毁掉凤姐却很容易。在失去监督的权利面前，被贾母委以重任的凤姐，终于忘乎所以，一步步走向疯狂，走向灭亡。 不知身陷囹圄的凤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想起什么？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