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在塞北逗留数月后，秋天返回长安。不料，刚到朝廷交差，就又被派往南阳郡考核地方官员，王维马不停蹄地出发了，经蓝田、商洛、武关、内乡等地，到达南阳地界。
这晚，王维来到南阳近郊一个僻静的驿站，当地人称临湍驿，住了下来。这个驿站从外面看十分简陋，但室内陈设倒是极为整洁。王维看看已到晚膳时分，便踱出门外，到驿站大堂简单吃些酒食。刚步出门外，便看到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位僧人，只见他中等身材，仪表堂堂，尤其是眉宇间透着一种深邃睿智的光芒，让王维不由肃然起敬。僧人见王维在打量自己，便单手举在胸前，颔首微笑道：“这位施主，老衲这厢有礼了。”王维也忙上前一步，双手举在胸前还了一礼：“法师好气度，俗家弟子王维还礼了。”“莫非施主就是精通音律、能诗会画的王摩诘王檀越？”听到“王维”二字，僧人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之色。王维双手抱拳道：“法师过奖了，弟子正是王维。不知法师在何处修行？尊号如何称呼？”“原来您就是神会大师？”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然早就听说过神会大名，却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场合遇见。而且，他的容貌举止和他想的又是那般不同！神会出生于686年，襄阳人氏（今湖北襄樊），俗姓高。700年，14岁的神会前往韶州曹溪（今广东韶关）参谒慧能，通过问答试难，师徒道合，两心相契。从此，神会成为慧能最欣赏的弟子，带他周游四方，遍寻名迹。713年，75岁高龄的慧能圆寂，嘱咐神会继续弘扬禅宗南宗教义。720年，神会前往南阳龙兴寺，后到洛阳荷泽寺，千方百计弘法。734年，神会冒着生命危险，在滑台（今河南滑县东）大云寺召开无遮大会，创立南禅宗荷泽宗，公开诘难北禅宗，并写了《菩提达磨南宗定是非论》一文，说北禅宗神秀、普寂一支“师承是傍，法门是渐”。此话一出，举座哗然。从此，神会一方面受到了南禅宗信徒的顶礼膜拜，一方面成为北禅宗的公开仇敌，备受北禅宗信徒的攻击诘难。王维母亲师承普寂禅师，王维本人师承道光禅师，无论是普寂禅师，还是道光禅师，都是北宗中人，因此，在没有见到神会之前，王维对神会的印象并不好，只觉得他口出狂言、不知轻重。但今日见到神会本人之后，王维却觉得他笑容和煦，目光沉稳，通身上下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力量。神会早就听说过王维大名，知道王维极有佛缘。今日竟在此不期而遇，可见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老衲久闻王檀越盛名，相请不如偶遇，王檀越可愿到老衲住处切磋一二？”“多谢法师抬爱，弟子正想求教一二，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多有叨扰了。”两人落座后，先是一阵寒暄，渐渐切入正题。王维自743年到辋川别墅清修以来，心中常有诸般烦恼困惑，便向神会请教道：“不瞒法师，弟子729年拜在长安大荐福寺道光禅师门下，潜心研习佛法。无奈弟子根性浅陋，未识大道。近日有诸多烦恼，不知如何解除，能否请法师指教一二？”“法师，人多向往西方极乐之土，请问如何可达此种境界？”“阿弥陀佛。东方有罪孽，念佛求生西方，不知西方有罪孽，念佛求生何方？凡人不了自性，不识身中净土，才会愿东愿西。殊不知，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佛说随所处恒安乐是也。”“法师是说，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修佛？随缘而处，便处处都有安乐？”“王檀越所言正是。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神会法师看了一眼王维，见他若有所思，便继续说了下去，“迷即佛众生，悟即众生佛。心险佛众生，平等众生佛。我心自有佛，自佛即真佛。自若无佛心，向何处求佛？”神会法师这番话，落在王维耳里，真如醍醐灌顶般，让王维心头一亮。他抬头看着神会法师，一字一句道：“法师是说，如果执迷不悟，那么佛就是凡人；如果豁然开悟，那么凡人也可成佛。佛就在我们心中，何必向外去求？”“王檀越此解甚妙！方才老衲吟诵的是慧能大师的《见真佛解脱颂》，王檀越只听一遍便已领会其中三昧。老衲给俗众讲经时，逐字逐句讲解数遍，解者依然寥寥无几，看来真是应了那句'妙悟者不在多言’啊！”“法师过奖了，弟子生性愚钝，幸得法师指点，才略通一二而已。”“方才王檀越说近来烦恼困惑颇多，老衲以为，王檀越若能多加修炼'随缘行’和'无所求行’，假以时日，便可得到解脱。”“哦？何谓'随缘行’？何谓'无所求行’？能否请法师详加指点？”如果说王维一开始只是被神会法师身上的气度所吸引，那么，当他听神会法师吟诵了《见真佛解脱颂》后，对南禅宗的看法显然被颠覆了，与之同时，他对南禅宗的好奇心显然更深了一层。（未完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