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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厝宫:里巷有战事(厦门城建百年   三十三 )

 馱夫 2021-04-21

黄厝宫

长寮河,也叫“甕菜河”,其上游一段是“黄厝河”。黄厝河畔,有“黄厝宫”。黄厝宫,本名“迎祥宫”。地志记曰:

迎祥宫在黄厝保,明天顺年间由黄家舍地建造,故又名黄厝宫,祀天后、吴真人。民国期间毁,改建为街公所。[1]
黄厝宫所在的街巷,叫“黄厝巷”。时光荡涤,黄厝河、黄厝宫皆已实体不存,唯独名字还在,时与黄厝巷混用。

大概是黄厝宫知名度太高了,以其为中心的街区就叫“黄厝保”。

黄厝保:古属嘉禾里二十一都。在今中山路南侧本部巷西,起自中山路,止于镇海路的思明南路东侧一带。因黄姓明代世居于此,故名黄厝。仁安街(巷)、迎祥宫(俗称黄厝宫)、草埔埕、石狮王、顶大人在其范围。现属思明区中华街道仁安社区西段。[2]
             
图 1:草浦埕陈化成故居

黄厝保所辖的街巷,其实远不止这些。《厦门工商业大观》记录保内的街巷有:刺皮埕、下井仔、顶大人、北菜园角、建盛后、石圣王、普祐殿、广平巷、丁仔墓、光眼楼、黄厝宫、刣九墓、仁安街、草埔埕、石狮王、周厝口、面线埕、宝月殿、黄祠堂、石照巷、九空井、本部巷、北溪仔墘,以及思明南路的部分。

黄厝保地面,明时在古城墙外,清时则已投入中心城区的怀抱,地方上一片喧嚣。《厦门市镇歌》这般唱说此地晚清时的景况:

霞溪行了黄厝宫,过去就是草埔顶。
直落刣狗墓面前,无空想去扛魂亭。
巷内同安兮公馆,亦有汤房可交关。
新街仔设礼拜堂,教民情理说真长。
街尾一透瓮菜河,早种草菜现今无。
妇人做底共褙箔,有人打鸡赛勅桃。

“高大上”的天界神灵,就这么矗立于浓浓的民间烟火之中。

刣狗巷的新街礼拜堂,始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有洋人记载道:

1847年9月,王福桂把新街仔那里一小块地及其上面几间房屋卖给教会。其中一间房子即刻被装修用来作讲道所。次年(1848年),波罗满先生收到3000美元,新街礼拜堂开始动工,准备下一年的年初可以进住。因此,它不仅是福建省第一座礼拜堂,而且是迄今为止整个中华帝国所能见到的专门为中国人做礼拜用的第一圣堂。这座礼拜堂的面积为60英尺×37英尺。砖砌,可容纳三四百人。[3]

图 2:新街礼拜堂

与礼拜堂比邻的是“同安公馆”,《厦门志》称为“同安县公馆”。康熙年时清廷对厦岛实施行政管理,岛上各类“公馆”林立。厦港太平桥有“台湾公馆”、鱼仔市有“金门公馆”、凤凰山前有“南澳公馆”、祖婆庙边有“浯屿公馆”,提督衙旁有“五营大公馆”……所谓“公馆”,即为各地官员的招待所。同安公馆为同安县府所设,县城官员莅厦,在此歇息办公。同安县府毕竟是地方父母官,公馆的地理位置自然要比其他公馆好些,位居中心城区,到处是浓厚的人气味。缘之于此,公馆馆址常被人惦念。民国初兴,公馆旧址便为“教育会”获得。

教育会:清光绪卅四年秋成立。民国初,向省府请得前同安公馆旧址为会所。会长卢心启倡始募捐翻建,适劝学所长孙印川出洋捐募厦门教育建筑费,划出一部分捐款补助,新会所遂于双十节落成。该会夙与商会提携,方针一致,历办地方要举,如兴学、抗日、争回海后滩,荦荦大端,颇著成绩。[4]

1919年,教育会联手总商会向社会募款,“拟就劝学所原与教育会合设在旧同安公馆,先行改建一大会场,为综理学务研究进行之地,并增筑楼屋多所,附设讲演所、通俗教育馆、通俗教育报社、图书馆、学生书报社于其间,表率倡导之机关”。[5]

1925年,黄厝保地面另有“精武会”会所建起。厦门精武会全名“精武体育会厦门分会”,初创时漂泊无所,只能暂借赖厝埕的大同学校和鼓浪屿的普育学校活动。

厦门精武及鼓浪屿支会自设立以来,会所操场,皆假自学校。所有计划多未举办。自蒙厦门新街礼拜堂及鼓浪屿普育学校慨将余地相假,故有筹建会所、捐券之劝销。虽因时局影响,不能进行如意,然所得捐款,尚足建设一会所之用。现厦门会所已在黄厝河,于8月1日动工兴筑。计有操场一所,房舍四间,球场一所。工期限45天,建筑费1千元。虽云工程不大,而精武种子已发播。发挥而光大之,为期不远矣。[6]

图 3:厦门精武团操部同仁(《精武画报》1928年第12期)

1926年10月,厦门警察厅首创地方公立医院,取名就叫“地方医院”。医院“初赁址于草埔埕,后扩展至黄厝巷”[7]。1931年的《厦门指南》记载道:

地方医院:此院系公安局所创办,专为地方贫民治病。每名但收药资小洋二角。原设在草埔埕,现因经费支绌,合并于海军医院。[8]

《厦门指南》记录中还有“平民医院”,院址也在“黄厝宫脚”:

平民医院:此院为通俗教育社所创办,附设在醒民医院。凡欲就医者,到社领券前往,不收医药费。[9]

民国年间的黄厝保地面,街衢里巷纵横,屋宇馆舍杂处,各色人等云集。其热闹滚滚足可想见,自然也事故多发。

最著名的一则,便是“陈文总被刺案”。1923年7月,“市民大会”总务主任陈文总行至“石狮王”处(在今石顶巷),“被日人唆使台籍莠民30余人,在途狙击,肩背重创”[10]。继而凶徒又“捣毁厦声报馆,刺击为陈疗治之医生”。事件之缘起,通俗教育社魏子铭有文记之:

(民国)12年,……是时日人适以旅大问题迫胁政府,本社以厦民一息尚存,岂能默你无闻,坐待瓦解,特昼夜营谋。与本埠各社团组织市民大会,筹措抵制日货方法。一面函请内陆各界表示同情,以增声势。而(魏子)铭与本社张君振才、陈君文总等十数人,同时被选为是会职员,一时人才济济,民气蓬勃。在厦日商,几无一人问津。即厦商亦坚持到底,不卖日货,尤为难得。日商损失之巨,为中日通商以来所未有,因此怀恨入骨。卒利用匪人枪伤陈君文总,以雪厥恨。[11]

图 4:石顶巷的“石狮王”

陈文总既是通俗社核心干部,又为教育会评议员,并主笔《厦声报》。被袭事件发生,全市民愤爆棚。7月7、8两日,“厦门罢市、罢课,学生们和各界人士上街游行示威,抗议日籍浪人的暴行,要求厦门地方当局缉凶。厦门各报也都对日本帝国主义导演的暴行加以抨击和声讨”。[12]教育会亦通电全国教育会,为陈文总请援:

福建思明县教育会阳日(7日)通电全国各教育会,谓本会评议员陈文总因旅大问题发生,慨国土沦亡、国势薄弱,力图抵制劣货,为政府后盾,以冀友邦觉悟,得达收回目的,不意为人所忌,于7月6日被刺。经各界力请当道,严缉凶手在案,尚望诸公协力援助,共伸义愤。斯爱国志士,在所激劝,而国家威权不至丧失云云。[13]

教育会属于民间机构,其办会宗旨本是要让“明教育理法之人”,能有“互相切磋,互相研究”的机会与场所[14]。但在国家多难之秋,教育会的活动并不囿于教育一域。每有大事,教育会总也涉身其中。在厦市众多社团中,其知名度仅次于总商会。《厦门市志》有粗略记录其活动:

宣统三年(1911年)十月初八日 由福建军政府委派的厦门道尹原鸿逵到任,成立参事会,延聘同盟会、教育会和商会中有名望的人士黄廷元等为参事员。

民国7年(1918年)7月29日 英领事借口闽、粤军阀混战,派海军陆战队登陆“护侨”,在海后滩围墙筑门。厦门教育会、商会联呈交涉员向英领交涉。至10月5日,陆战队才撤回舰。
民国8年(1919年)11月3日 厦门各界公推教育会会长卢心启、总商会会长黄庆元为代表,往厦门道尹公署,要求向英驻厦领事提出海后滩案交涉。厦门道尹陈培锟向英领事窦尔兹递交交涉函。17日,英方复函拒绝。
民国9年(1920年)12月21日 厦门暨南总局、教育会、总商会等团体致电中国侨联,谴责英属新加坡当局对华侨学生教育实行歧视条例,要求中国政府向英国当局交涉,并呼吁各团体、各报馆鼓吹民气,以作侨胞后盾。

民国10年(1921年)5月31日 英商太古洋行不顾厦门人民的强烈反对,在海后滩强行动工兴建码头和飞桥,严重侵犯中国主权。为此,厦门总商会、教育会联合开会讨论交涉办法。
民国13年(1924年)11月16日 闽南台湾学生联合会在厦门思明教育会馆举行大会,到会60余人。会上学生揭露日本在台湾的暴政,发表激励革命运动之演说。

民国15年(1926年)5月9日 鼓浪屿市民为纪念“五九”国耻日举行罢市,工部局逮捕散发传单的学生3名。17日,厦门教育会为此提出抗议。21日,厦门学联200人结队游行,并向交涉署请愿,要求撤换工部局捕头。[15]

黄厝河的教育会会址,亦成为时下政治活动的大舞台。报章有短消息言及:

妇女协会假教育会开成立会、警察把门、解散到会民众。(《时报》1926年4月11日)

厦门各社团假教育会公祭烈士、并决改组后援会、分三部办事。(《时报》1926年5月31日)

市商教三会在教育会讨论户口调査、议决两项、举出15团体代表与警厅商议。(《时报》1926年7月11日)

国民党今晨在教育会开廖(仲恺)陈(秋霖)周年纪念会。(《时报》1926年8月21日)

今早各界在教育会开孙中山诞日纪念。(《时报》1926年11月13日)
教育、厦大、青年、集美、同文五团体,今日午在教育会欢迎克伯屈(注:美国进步主义教育家)。(《时报》1927年2月27日)

黄厝保的热闹,并非都来自时局。1929年春初,地方一场民间纠纷,竟引出惊天大麻烦。事件始末,有报章言之:

黄厝宫地方邮差陈福林寓处有一隙地,时有不顾公众卫生者,在此大小便。陈家颇为不悦。12日午时(即废历新年初三),有福州籍理发匠潘敬祺又在此小便。陈妻阻之,不听,遂起口角。潘举足踢之,为陈所见,大为不平,亦还以老拳。俄而福州籍多人,赶来助潘。陈不支,鸣笛号召。适有反日同盟会侦查队长杨聚才、队员方寿康、吴振煜等过其地。先出为排解,后亦牵入漩涡。时旁观之福州人,呼厦门人欺侮福州人,于是附近中华影戏院之福州人及伶人数十、“楚泰舰”水兵七八人,出而调解,旋亦加入殴斗。厦人至此,亦增加人数,扭打成团。计双方有两百人之众(按:福厦两籍人因历史上曾有殴斗之仇,故时有此事项发生),岗警亦不能息争。及大队武警军队赶至,亦有参加战剧者。至2时始散,双方各有受伤。水兵指“反日会”3人为祸首,因而被拘入署。其他诸人则未捕。水兵复赶来要求送舰惩办。但结果该3人送地方法院,晚间保释出。[16]

被逮的杨聚才等,本非等闲之人,何况后腰还有组织撑着。15日下午2时,全市60多个团体组织齐聚教育会,召开各界代表大会。大会议决:

(1)由被害人具理由书到会以便交涉;
(2)请楚泰舰长惩办凶手;
(3)请公安局严办助凶警察;
(4)限福州戏班旧赛乐三日内停业出境;
(5)推县党部、益同人等15团体组护法委员会办理此事。[17]

军方警方见状,全都惊慌起来:
各界大会议决诸案为军警界知悉后,是晚8时,军警各高级长官70余人(为福州人),齐往警备司令部开紧急会议。司令林国赓亦发表言论,语甚消极,但最后仍劝各回原职。至16日下午2时,各界组织之所谓护法委员会,开第一次执委会,讨论执行议决诸案。而军警界仍甚注意,虽当时系福厦两派人之殴斗,至此已演成市民等官厅直接冲突之事实。同时林国赓招请思明县党务指委谈话,要求党部解散该护法委员会,并主持公道,出为调停。党部应允办理。至18日党部即实地调查真相,斟酌情形,函转各方,自行惩办。即水兵交楚泰舰办,警察交公安局办,反日会人员仍归法院办,小便之潘某及斗时凶手均归公安局办。[18]

寓厦福民与原住厦民,素不相能,本不足奇。1911年厦门光复,起义军的张海珊、王振邦二派势力争权,“张派以讲福州话的人员组成,王派以讲厦门话的人员组成。(11月)17日,两派发生武装格斗。福州派人少势单,死2人,伤较多”。[19]到了黄厝宫一案,虽未动及刀枪,但参战人群却远超当年,各股政治势力也介入其中。无怪乎报章惊呼:“一泓祸水之小便风潮,扩大至有撼动厦岛之势。”[20]
“便溺事件”发生的1929年,中山路已修筑完竣。旧时的黄厝宫地段,在后来的岁月中又有了许多的变化。旧有的路段或拆或并,大多已经消失。而原有的标志性建筑,也尽改其观。
精武会馆所,1928年因筑路而迁入中山公园公共体育场的司令台。

教育会会址,在解放前后,先后为市党部、警备司令部和卫戍司令部等办公用址,最后彻底拆建。

黄厝宫(迎祥宫)旧址,先是“黄厝保自治会”的场所,解放后则改设中华派出所,并作为市公安局的公共用房至今留存。

图 5:黄厝宫旧址


[1]《厦门市志》第5册,卷47 宗教。

[2]《厦门市地名志(2010)》。

[3]毕腓力:《厦门纵横——一个中国首批开埠城市的史事》。

[4]民国《厦门市志》卷15 社团志 三、人民团体。

[5]《厦门教育会、总商会扩充厦门教育募捐启》,《通俗教育报》1920年6月1日;转引自洪卜仁主编:《黄世金生平事略》。

[6]《厦门精武新建会所》,《精武》1925年第50期。

[7]《厦门政法志 1906-1990》第六节 附属机构。

[8]《厦门指南》第五篇 公共事业。

[9]《厦门指南》第五篇 公共事业。

[10]《市民大会致臧致平电,请交涉厦门陈文总被刺案》,《新闻报》1923年7月25日。

[11]魏子铭:《交际股之经过》,《厦门通俗教育社年鉴》。

[12]《厦门市志》第5册,卷50 人物。

[13]《思明教育会为陈文总被刺呼吁》,《新闻报》1923年7月15日。

[14]《本埠新闻:组织教育会》,《厦门日报》1910年5月18日。

[15]《厦门市志》第一册,大事记。

[16]《厦门市发生斗殴巨案》,《中央日报》1929年2月25日。

[17]《厦门斗殴案之纷扰,小便发生大风潮》,《时报》1929年2月24日。

[18]《厦门市发生斗殴巨案》,《中央日报》1929年2月25日。

[19]李禧等《辛亥革命厦门见闻录》,《辛亥革命在厦门》。

[20]《厦门斗殴案之纷扰,小便发生大风潮》,《时报》1929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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