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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一场孤寂的春日

 吉普赛冰块 2021-04-25

从无中生有,总归是艰难的一塌糊涂的。

上个世纪的米歇尔福柯,在访谈的时候,回答一个专业问题时,沉默了一会儿,给这个专业问题的自己的答案以“你很难想象,我的工作是多么艰难而孤独”是前缀。在大批量的访谈记录里,我被这句话一击即中。他说“我像条狗一样地工作,而且像条狗那样地工作了一生”,对于某种“他好像条狗啊”的某种关于爱情的悲剧性回忆,福柯这里也指出了我们为之所付出精力的事业也可能像狗一样,这种比喻并非对于狗这种物种的不尊重,而是对于两个物种之间的某种“圈养”式的自以为是那种情感的鄙夷。我们似乎爱着某种事物,但是我们却像狗一样自诩着那种爱恋,这种困境或者某种令人困惑的那种关于类似“春”与“冬”、类似“生机”与“毁灭”,类似某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那种对立般的人生处境的投射,这是糟糕的。

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家之后的阿尔贝加缪,无数次的在创作手记中抱怨着灵感的远逝。那种枯坐繁乱的书桌一下午,只是枯坐,什么都挨不出来的时间,是熬人而艰难的。周遭寂静如死祭一般,心音重锤,而洁白的纸上甩不下一颗文字。就像三国魏末诗人阮籍的心情:“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惆怅,恸哭,这是大多数你所期待的那个春天里你需要经常承受并且或许必须接受的东西。

就像寂寞潦倒了一生的作家爱伦坡,总是被后世的某个作家称作写作的启蒙,总是被后来的文学史奉为某种开端,就像梵高身后的画作一样。他们毕生倾注心血的文艺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生活的什么改变,但他们依然悲欣交集的写着,画着。当我翻开一本尘封已久的爱伦坡的书时,擦掉累累的黄土,我发现了一句话,他说:“在这年秋天的一个沉淡、阴暗、寂静的白日,天上的云彩低垂。整整一天我独自一人骑着马走过乡下一大片极为凄凉的土地,暮色降临时,我终于看见了那阴沉的厄舍古厦。”

起初,我觉得那“厄舍古厦”阴森恐怖,多读了几遍后,觉得像极了马致远那首《秋思》,那种遍行孤冷之地,独自发现了某种令自己热血沸腾的东西,虽然“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但就像王安石的那句“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当爱伦坡看到了那“厄舍古厦”的时候,就像是我无意间翻到了那句话一样。有着某种类似神启的独特感觉,就像柏拉图所说的那点“迷狂”的存在,像是在大脑的潜意识里与缪斯握了握手一样。

但也许只是相遇了一下,剩下的,或许也不剩什么了,这是最糟糕的。怆然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钓于在寒江雪上,一个人去湖心亭看雪,如果忍受不了那艰难的孤寂,那番风景也体会不到。总是有一种“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的落寞。有太多时候,你接受了执拗的独来独往是需要代价的,但是否存在勇气,这或许与你期待的某种春天化比喻的未来有关。总之,每一个春风拂面的时候,那都是秋风萧瑟之后的某种温柔。但就在这温柔里,对于物是人非的无能为力和那曾经无比悸动的某种感觉的恍如隔世,在孤寂中的你我,总是显得不自量力很呐。

文字能连接亘古与渺远,就像当你感叹《前赤壁赋》里的苏轼慨叹的那“物与我皆无尽臧也”的时候,苏轼也在慨叹着当年“舳舻千里,旌旗蔽空”的曹操一样。这种横跨千万年抖生于一个短暂一生的蜉蝣与宇宙的庞大的对比时刻,那种惶恐之感在别人看来仿佛是笑话,在自己观照来看横生了诸多焦虑。所以,面对这种凝结的东西,我必须警惕也劝诫着后来的人,年轻时的我们对于遥远真的一无所知,但却又迷恋着亘古,又妄自揣测着未来。在若有若无的某种莫名被称作希望的东西,总是轻易的决定肝脑涂地。

我要你仔仔细细地想一想那“厄舍古厦”里究竟会有什么;想想那一瓶葵花不总都是向阳的,有的甚至有了衰竭的迹象;想想你是否真的笃定了“志”和那份“力”助你到那“险远之地”;想想那似乎唯美的湖心亭看雪背后千山万径只你一人的孤寂;想想那“曲中人不见”后的落寞时分,想想夕阳的时候,你独自承受的那些痛苦和艰难。

如果你看清了这一切后依然选择等待那未知的春天,期待那时间流淌过后的那番孤独,你可能需要莫泊桑的这句话用于激励你自己:“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我觉得人的脆弱与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我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在结束了漫长而艰难的工作后,福柯坦言快乐确实是短暂而易逝的。他期望着那种过量的快乐,他说甚至可以为此而死去。但福柯依然认为快乐是困难的。他说“一个上好的三明治,再加上一瓶可乐,我就够开心的了。真的,再来些冰激凌就更好了。”这就相当于古希腊有个哲学家说:如果有一桌丰盛的晚餐,与亲朋围坐其中的欢笑,我敢跟宙斯比幸福。那个被认为极尽癫狂而又将他的小说违禁的亨利米勒在《北回归线》里也难以忍受的说:“在我与未来之间形成障碍的唯一的东西就是一餐饭,另一餐饭。”所以,在忍受了漫长而孤寂的寒冬日子过后,我希望用一顿丰盛而温馨的餐饭去迎接那个若有若无的春天。

在一个漫长而颠簸的火车上,我要去往泰山区看日出。年轻的我读着曾经同样年轻的阿尔贝加缪的《反与正》的第一篇散文,这篇散文我读了很多遍,但依然不得要领,可能我太年轻,但加缪写它的时候也才22岁。忽然间我意识到了,可能年轻与年轻之间隔着巨大的时间,隔着未曾历经的历史,隔着无法感同身受的那人性的鄙陋。年轻的加缪叙事谨慎而克制,二十年后的加缪回忆这段稚嫩的写作岁月,他将作家这种职业赋予了某种虚荣的意味,而快乐嫁接在其上。

所以为了这些嫁接的虚荣,加缪像福柯一样坦言:“在20年的文学生涯中,我的职业很少给我带来这类快乐,而且随着年华流逝,此种欢乐越来越少。”这就是加缪为某种虚荣的欢乐所付出的沉重的代价。第一篇散文回顾了加缪那暴烈的外祖母的离世,在再次回看的时候,我的祖父也离世了,这一次,我对它篇尾那句话有了跃升于山巅般的理解:“人人都不免一死,但各有各的死法。不管怎样,到底还有阳光温暖着咱们的老骨头。”

进而对第四篇散文中的那句“没有生存的痛苦,就不会热爱生活”有了最彻骨的理解。年轻的加缪写下了这句话。20年后的加缪坦言这是夸张的,属于年轻的夸张。他说:“那时我并不知道此话有多么真切;因为我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痛苦的时期。这样的时期来到了,摧毁了我的一切,恰恰除去不时仍有的生存欲望。这种热切的欲望既孕育一切,恰恰又具有毁灭性。”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我认为这令我惶恐而焦虑。而大多数的情况下,你能为那春日陷入多少孤寂的日子,大抵上你就能衬得起某种虚荣的快乐。但你要明晰的是那快乐之短暂而易逝,而艰难时日之古久。

即:从有中归无,总归是一场异常艰难的适应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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