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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诡异小故事,带你读懂爱伦·坡

 日牙 2019-05-23

“我不在乎我的著作是现在被人读还是由子孙后代来读。既然上帝花了六千年等来一位观察者,我可以花一个世纪来等待读者。我赢了。我已经偷了古埃及人的黄金秘密。”

——埃德加·爱伦·坡《我发现了》

爱伦·坡是谁?

他是侦探小说的开创者,没有他,就没有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

他是哥特文化的里程碑,恐怖小说的先驱,深深影响了波德莱尔、希区柯克、蒂姆·伯顿等若干人物。

日本“侦探推理小说之父”江户川乱步,日文读音为edokawa ranpo,就是为了致敬爱伦·坡。

这位生前潦倒的大作家,几百年来备受推崇,但,并没有多少人真的了解他。

爱伦·坡对当时最先进的银版摄像法很感兴趣,所以这张珍贵的照片才得以流传。

好在,有这么一部动画,在短短73分钟的时长内,既囊括了爱伦·坡笔下的恐怖图景,又暗示了作家曲折微妙的精神世界。

对于不了解爱伦·坡的路人,它绝对是最佳入门手册。

对于熟知爱伦·坡的粉丝,它是最懂坡的影视改编。

它就是由克里斯托弗·李爵士(《魔戒》)、著名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水形物语》)、恐怖电影元老贝拉·卢戈西(《吸血鬼》)等人配音,西班牙动画师劳尔·加西亚执导的——《奇特的故事》。

虽然2013年就已亮相卢森堡电影节,但那时还未制作完成,正式版是在2015年才发行的。

《奇特的故事》由一个主线故事和五个小故事组成。

主线故事是爱伦·坡与死神的对话,坡想要推迟自己的死亡,而死神则要说服他,于是他们不断进行着关于死亡的辩论。

在这场辩论中,穿插了由坡的小说改编的五个小故事。

动画是用视觉语言来表现一个文本,所以一定会选择适合内容的不同动画风格,使其与故事的内容相匹配。

所以,针对每个故事,导演都设计了不同的视觉风格,以此呈现出最吻合原作的独特气质。

先从主线故事说起,它是制作团队原创,爱伦·坡则一直以乌鸦的样子出现,是以诗歌《乌鸦》作串场。

《乌鸦》是爱伦·坡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叙述了一位经受失亲之痛的男子与一只乌鸦的邂逅,随着乌鸦一声声“永不复”,男子陷入永恒的悲痛深渊。

全诗最末写道:

我的灵魂,会从那团在地板上漂浮的阴影中 解脱么——永不复焉!

这种极度的悲怆,并不是颓废消极。相反,爱伦·坡本人最为推崇的,就是这种“忧郁美”。

此外,死神还引了爱伦·坡的诗作《梦中之梦》,来说明情况:“我们所见或似见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中之梦。”

于是,主线故事以折纸风格展开,富有诗意,唯美梦幻。

将死亡呈现得诗意而美丽,这很爱伦·坡。

第一个小故事,改编自1939年发表的《厄舍府的崩塌》。

这个故事是爱伦·坡早期的创作,具有浓厚的传统哥特小说色彩,包括阴森的古堡、离奇的故事、恐怖的死亡等。所以,整个故事的核心,在于恐怖氛围的渲染。

在小说中,为了表现恐怖氛围,爱伦·坡采取了大段压抑的环境描写。

在动画中如何呈现这样的压抑氛围呢?导演选择向捷克动画大师伊里·特恩卡取经。

作为木偶动画的先驱,伊里·特恩卡的遗作《手掌》刻画了一个被巨手操纵,最终惊惧而死的人偶形象。

虽然主人公只是木偶,他的死亡却让人感到无比惊怖。

由于木偶表情受限而轮廓分明,所以光影的表现力度很强,而人物情绪则被压抑在有限空间。

而在《厄舍府的崩塌》中,阴郁的环境、对死亡的恐惧,都主宰着主人公罗德里克·厄舍。

主人公的形象也有几分《手掌》的影子。

以木偶风格表现这个故事,从压抑氛围的营造,到“提线木偶”的暗示,都是绝配。

再看其余的故事:

第二个小故事《泄密的心》,运用了版画风格。强烈的黑白对比,使得阴郁的黑色气息与道德训诫的意味呼之欲出。

大面积的黑暗体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第三个小故事《瓦尔德马尔病例中的事实》,启用了漫画风格。

特殊之处在于,这还是50年代的恐怖漫画作品风格。因为在科学不发达的年代,钻研催眠术的故事,确实有些时代感。

导演刻意限制了色谱范围和帧率,以此还原50年代的漫画风格,这使得动画呈现出古旧感。

第四个小故事《陷坑与钟摆》,以三维动画的方式呈现。

超现实主义三维动画,用在这个似真似幻的求生故事上,正好呈现出错乱的真实感。

在制作过程中,导演没有使用动作捕捉技术,加强了似真似幻的感受。

作为收尾的第五个小故事《红死魔的假面舞会》,则以油画加以表现。刻意使用非常淡的油漆,形成的水彩般轻盈的油画风格,为这场盛宴更添梦幻。

“舞会上充满了灿烂光彩,横生妙趣,朦胧幻影。”动画完全符合。

导演加西亚说:“我想远离当下所有3D动画电影的风格。”他做到了。

《奇特的故事》作为一部3D动画电影,使用了折纸、木偶、版画、漫画、三维、油画,总共六种不同的渲染方式,的确是“奇特”的故事。

更关键的是,每个故事的表现形式,都契合于内容。画风的“奇特”对应了故事的“奇特”,呈现了爱伦·坡作品的最佳面貌。

动画的配音阵容,也都与哥特、恐怖这些元素有关联。

为《厄舍府的崩塌》配音的,是已故英国演员克里斯托弗·李爵士,为当下观众熟知的,是其在中土世界中,饰演反派白袍巫师萨鲁曼一角。

李饰演了众多经典反面角色,幻想系的就有吸血鬼、木乃伊、科学怪人……

他曾10度饰演德古拉,是影史上扮演此角色最多的演员,与恐怖电影的渊源颇深。

在《厄舍府的崩塌》中,爱伦·坡描述过罗德里克·厄舍的发音:“他的声音上一刻还优柔寡断,抖抖颤颤(此时听来全无生气),下一刻马上就变得干脆有力。那生硬、滞重、空洞、不疾不徐的吐字,沉闷、镇定、运用自如的发音,只能在沉湎酒香的醉汉或不可救药的烟鬼口中听到。他们受了烟酒的剧烈刺激后,就是这么说话的。”

克里斯托弗·李爵士的吐字,完美还原了这段描写。此外,他一人分饰两角的功力,也令人惊叹。

爵士于2015年逝世,这部《奇特的故事》是他生前参与的最后一部电影,让人有点伤感。

《泄密的心》配音演员则已经于1956年离世了。

贝拉·卢戈西(1882-1956),恐怖电影史上里程碑级的演员。他以1931年的《吸血鬼》,开创了环球公司的恐怖片时代。

“优雅与邪恶并存”的吸血鬼形象,最早由卢戈西开创。

导演在ebay上发现了一盒他为电台录制《泄密的心》小说的磁带副本,在取得其后人授权后,将之用在了电影中。

由于原件早已遗失,加上年代实在久远,导演做了尽可能的处理,也无法消除背景噪音。误打误撞,倒给这个故事增添了像是幽灵还魂的不安。

为《瓦尔德马尔病例中的事实》配音的是演员朱利安·山德斯,是这部动画电影里,第三位曾经饰演过吸血鬼的演员——1992年,他主演了《吸血鬼传说》。

这部电影虽然口碑不佳,却是改编自爱伦·坡的作品,可见在选角上,完全不是偶然。

当下风头正劲,为观众所熟悉亲切的墨西哥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为《陷坑与钟摆》配音。

托罗是个痴迷于怪物与恐怖(且死宅)的导演(参见这篇【推荐】《水形物语》导演只拍怪物片,最嗨的是这几部),他专门有栋房子用来存贮各类收藏,并将这个私人博物馆命名为“荒凉山庄”。

“荒凉山庄”里面,就有爱伦·坡的蜡像,托罗对坡的喜爱可见一斑。

其实与坡相对的,还有一名作家的蜡像——克苏鲁神话的始祖,洛夫克拉夫特。

在《陷坑与钟摆》里,托罗配音的表现相当不俗。他用一把沧桑嘶哑的声音,像是一位老人在回忆往事,转折、情感和力度都非常深刻,令人感到可信。相信对爱伦·坡故事的熟悉与喜爱,是他表现出色的一大因素。

《红死魔的假面舞会》里,只有一句长台词,但配这句的罗杰·科曼却大有来头。他有着“B级片之王”之称,曾多次改编爱伦·坡的作品,且电影备受欢迎。

但这部动画能称得上是最懂爱伦·坡,自然不仅于此。

首先,五个小故事,每一个都不是单独存在的,都是整体的一部分。

从许多爱伦·坡作品里,它们被挑选出来,如此排列,是为了展现爱伦·坡的死亡观。

先来捋一捋主线故事发生了什么:

轻度剧透预警

阶段一

死神:我是你的迷恋对象,死亡。坡:我不是,我没有。

死神出示证据:《厄舍府的崩塌》(1839年9月发表)。

阶段二

死神:别因无法阻挡死亡而自责。坡:并不,我的故事里正义才是胜者。

坡自证:《泄密的心》(1843年1月发表)。

这个日后改编无数的短篇,坡仅得了10美元稿酬。

阶段三

死神:跟我来吧,别抵抗了。坡:我写过一个挑战死亡的故事。

坡自证:《瓦尔德马尔病例中的事实》(1845年12月发表)。

阶段四

死神:死亡是永恒的。坡:我写过一个从无数次死亡中生还的人。

坡自证:《陷坑与钟摆》(1842年发表)。

阶段五

死神:死亡,众生皆不可免。坡:我的灵魂不屈。

死神出示证据:《红死魔的面具》(1842年5月发表)。

剧透结束

我们能得出的结论是:爱伦·坡虽然迷恋死亡,但笔下的故事严守道德,而且随着岁月推移,他也在试图探索死亡,甚至给予人物生存的机会。

没错,这也的确就是爱伦·坡的死亡观。

他的创作生涯,就是从单纯地迷恋死亡,以死亡渲染恐怖,到渐渐加入自己对人生的思考,对死后世界的想象,乃至对死亡的超越。

再来看《奇特的故事》的主线故事

通过一些小细节,故事不动声色地将爱伦·坡的人生经历嵌入对话,大致呈现了坡的总体境遇。

死神说:“你母亲屈服于我的力量,留下了孤单无助的你。”

坡说:“她死时,我还很小。我甚至记不起她的容貌。”

爱伦·坡两岁时,父亲离家出走;三岁时,母亲不堪养育三个子女的重负,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怀抱三个孩子,哀愁凝视镜头的母亲。

死神说:“罗德里克·厄舍对他已故妹妹马德琳的那种无法控制的迷恋,造成了多么不安的惶恐啊。”

坡说:“那是兄长之爱,而不是迷恋。”

爱伦·坡娶了13岁的表妹为妻,但坡在许多场合都声称他们的爱是兄妹之爱,称弗吉尼亚为妹妹。他非常爱她,即使生活贫困,坡还是提供一切条件让她学习。

弗吉尼亚生前为爱伦·坡写了一首诗,诗的头字母连在一起就是Adgar Allen Poe。

死神说:“尽管弗吉尼亚有你的关爱,但还是死了。”

1842年1月,弗吉尼亚咽喉血管破裂,之后的五年,病痛不停地折磨她,这也使坡饱受煎熬。

坡的很多关于疾病、死亡的灵感都来自于病魔缠身的弗吉尼亚,这部动画中,与死亡抗争的《瓦尔德马尔病例中的事实》就是其中之一。

1847年1月30日,弗吉尼亚永远离开了人世,她才刚满24岁。

爱伦·坡化身乌鸦,哀悼弗吉尼亚。

坡说:“我被葬在一个普通的坟墓里,我的著作被遗忘了数年。”

爱伦·坡生于1809年1月19日,死于1849年10月7日,年仅40岁。死时衣衫褴褛、精神失常。死后只有7 个人参加了草草举办的葬礼,追悼仪式只有短短3分钟。

他生前指定的文学执行人鲁夫斯·格里斯沃尔德,对他进行不遗余力的抹黑,在爱伦·坡的讣告以及鲁夫斯后来的传记当中,都在指责他是个无可救药的酒鬼、没有道德观念的恶棍、堕落吸毒的疯子。

他在逝世前不久所作的《我发现了》中,说“我可以花一个世纪来等待读者”。而美国本土对他的接受,的确花了近一个世纪。

《奇特的故事》主线不仅简略呈现了坡本人的生平,还表达了对坡的理解与哀思。

动画的最后,坡说:“可我不希望被遗忘。我想确保我的文字让我继续存在,而且它们永远不会在时光中消失。”

死神说:“这个嘛,我的朋友,‘Nevermore’(永不复)。”

“Nevermore”(永不复)取自诗歌《乌鸦》,坡在《写作的哲学》中,说到乌鸦“意味着绵绵无绝期的伤逝”(emblematical of Mournful and never ending Remembrance),而伤逝的关键,在于诗中那句“Nevermore”(永不复)。

死神引用“Nevermore”(永不复),代表对坡的承诺。

于是坡在闪耀的光芒中,终于随着死神去了。

作为爱伦·坡生前最著名的作品,《乌鸦》最终跃上了墓碑,而且,没有在时光中消失。

现实中,坡的墓碑上也是一只乌鸦。

到现在,乌鸦象征的“伤逝”不仅在诗内,还在诗外,成为我们怀念爱伦·坡的象征。

乌鸦的形象常常伴着坡出现。

这还不是结束。

动画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爱伦·坡的墓前,有人留下三支玫瑰,和一瓶白兰地。

这一幕看起来不像真的,像是经过艺术加工,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个镜头还原了一段真人真事。

自1949年,即爱伦·坡逝世一百周年起,每年1月19日坡的祭日,午夜至清晨时分,一位神秘人都会到坡的墓前拜祭,并留下白兰地和三枝红玫瑰。

维基百科上甚至有神秘人的专属词条。

这一行为持续了60年,直到2010年,神秘人才不再出现。普遍认为,这是在坡的200周年冥寿后不再拜祭。

这风雨无阻的六十年,满满的都是对坡的敬慕与怀念。

无论如何,死神的承诺应验了,即使百年之后,仍有人长长久久地怀念他,为他敬酒献花。

2013年,也有这么一群人怀念他,制作出最懂他的动画作品。

可预见的是,未来我们也会依旧怀念他,而他将在文字的不朽中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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