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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父亲是座山》 作者:张彦华 朗读:赵 霞

 静韵雅轩 2021-04-28

第455期

【原创】

父亲是座山

作者:张彦华

朗读:赵  

忙活了一天,下班了才急急忙忙给二姐打电话问父亲的病情。得知父亲有所好转时,我的心情才放松了些。

父亲病情恶化是近两个月的事。医院不愿再留,父亲的心脏不再有什么承受能力,我们只好求助一个老村医----过去一直很信任他。他给父亲开了很多西药,父亲服用后也有效果,只是药量太大,胃肠难以运转。现在父亲一天只能吃两顿饭,饭量也少得可怜。我们一家人都为父亲捏着一把汗,在心中默默祈祷,父亲挺住,挺住。

父亲行动自然很是艰难,一步一挪气喘吁吁。一般情况要人搀扶。开始上厕所还坚持自己出去,到院子外边的茅房,没几天就坚持不了,只能在屋里解决。现在只有吃饭不用孩子们帮助。看得出来,父亲非常的痛苦,不单单是病情的折磨,更多的是不愿承认自己被人伺候的结局。的确,一个原来刚强倔强,有着超强劳动技能和劳动能力,可以伺候一村子人的父亲,无论如何难以接受现实。

然而,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自然的轨迹,愚钝的我也不愿探究。看到父亲的现在,我想到了很多英雄人物,他们都曾拥有天下,都曾不可一世叱咤风云,但是到了最后呢,有的自杀,有的饿死,有的被逼死,有的上吊,有的烧死......大多时候,他们也只给人们提供了“时来天地皆用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感叹。我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这些名人们大概也是狼狈的,想必还不如父亲吧,起码父亲身边还有孩子们呢。

一直以来,在我面前,父亲是一座山,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父亲十七岁时就跟随寡居的祖母,带领四五个弟弟妹妹从水库边上迁移到现在的小山沟里,为了温饱,用无边的力气拼了一辈子。长兄如父。他先后给三个弟弟盖了房子,帮着成了家,有的还翻盖了房子。他帮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舅舅以及表弟们盖了三次房子,他抚养我们姐弟四人成家立业,先后四次盖房。在山村里盖房子,从准备石料、木料、脱坯、和泥,到立柱、上梁、盖顶、捶顶,直到最后住进房子里,一整套程序下来没有半年的苦干是不行的。每一座房子,父亲一直是总指挥兼战斗员。起早贪黑肩扛车推,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木料,都记得父亲的身影,每一堆沙子,每一块土坯,都经过父亲的亲手侍弄,每一堵墙、每一个窗,都带着父亲的体温。

不仅如此,父亲还是全套农活儿的最好标杆。只记得,先前秋收种麦时,全村二十来家的麦子,几乎都靠父亲一人摇着木耧种完。说起来那个木耧也是真难摇晃,算得上是高难度技术了。耧的两条腿是中空的,上边的小仓里有麦种。几个人拉着耧杆在前边走,一根小木棍在仓下部的孔里来回晃荡,把麦种拨下去,通过两条腿漏到新翻的土里。这是种地的原理。然而小木棍是不会自己晃荡的,必须有一个人在后边,一边扶着两个耧把,一边摇晃。摇晃速度要适中,准确把握麦种的流量,保证一亩地播种量在二十五斤到三十斤之间,否则,太少了,麦苗稀少,产量跟不上,太多了,麦苗稠密,麦穗小且易倒伏。这个准确度,需要你用双臂摇动着木耧,让小木棍均匀地来回晃动。这还不算,你要双手用力摁住楼把,保证木耧的双脚深浅适度地插在土里,否则,前边的人们拉着走,耧脚就从土里拔出来,麦种就撒到了土表面,麦苗长出来也过不了冬。你还要把握正方向,保证耧脚直行。这样麦苗出土后,一垄一垄都是直的,更难的是,你要掌握住宽窄适度的行间距,两行麦苗不能太远,也不能过紧,更不能重合起来。该有畦埂的,要留足畦埂的空间,畦埂不能压住麦苗,而且要保证能顺利拦水浇地。

在靠人力种地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农民离了种地不能生活的时代,所有的农活儿中,我认为摇耧种麦子,技术难度最大。离了摇耧把的人,种麦子的活计就没法进行。它需要长时间保持猫腰的状态,需要双臂有力,需要均匀摇动的技巧,更需要眼力、脚力的多方配合。记得当时老家有二十来个壮劳力,没有一个人赶上父亲的摇耧技术。在生产队里时,大家一起干活儿,父亲自然是专业“楼把驾驶员”。分地到户后,每到种麦子的季节,父亲总是顾不上吃饭,起早摸黑,一家一家轮着摇耧。他可以准确保证麦种的用量,有时能精确到一亩地种几斤几两。他种的麦子,出苗后粗细均匀,横平竖直,麦行与卖行之间距离适中,麦畦宽窄均匀,自然产量就高。

每到深秋的清晨,走到村边上看吧,麦子都出苗了,尖尖的,嫩绿的,她们仰着天真的笑脸,顶着晶莹的霜珠,整齐地排列着伸向远方。麦田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白雾,给绿色的麦苗罩上牛乳般的轻纱。这块儿是老五家的,那块儿是狗蛋爹家的,南北的,东西的,一行行,一条条,或长或短,无序排列又整齐划一。父亲简直就是一位艺术高超的画家,在大地上画出了一片片方格,染着或浓或淡的绿色,围绕在村庄四周。世上没有哪位画家的画作可与父亲的这幅媲美,他这幅画作是动态的,经过土地一年四季的滋养,颜色也深深浅浅地变化着,先是嫩绿,后是深绿,然后是浅黄,再是金黄,最后麦子在打麦场上变回自身的土黄色,走进一家一户的瓮里,成为山村人们繁衍的生命粮父亲曾教过很多年轻人摇耧,但终因技术难度过高,年轻人没几个学会,即便是学会了,也没有一个人超过父亲。

父亲帮大家种麦子有二十来年,培养出来几个把式后,种麦子不再那么苦了。直到后来有了铁耧,小木棍由一根铁链子代替,前边的人走,铁链子就带着麦种往下漏,摇耧的人只管用力摁着,掌管着行间距就行。技术难度降低了,年轻人可以凑合着用,再后来,农民只种地不行了,还得挣钱,年轻人被迫走出去打工。父辈们渐渐老去,干不动了,种麦子的农活儿就成了我们这一辈人的记忆。现在,那木耧早成了古董,被存放起来了。

经常与父亲默默对坐。因为失聪严重,父亲一直无言无语。而我却常常想起父亲年轻时的这些过去,他指挥盖的或者亲自盖的近百间房子,他种过的全村的麦地,他带领修造的、自己一铁锨一铁锨翻了无数遍的那些梯田。越是这样想,我心里越是感到,父亲的勤劳能干,乐于助人,让他令名远播。他用一生的辛勤堆成了一座高山,让我难以翻越。父亲供我念书考学,然后参加工作,让我走上和他不同的人生之路,希望我能超越他。可是,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我只会码砌一些自己看来都寡淡无味的文字,几乎拿不出半点修齐治平的“功业”和硕果累累有口皆碑的父亲相比!

父亲是座山。在父亲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面前,我一直还停留在山脚,此生只能羞愧地举目仰望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再次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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