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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朱店,走过我自己-4

 非名流WO 2021-04-29

大路朝天

        身在南凉,心向朱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柳界公路(308省道)横贯东西穿过朱店境内,而南凉境内虽然史上有过驿道,但是在现代公路史上,一直没有省道经过。说起这条柳界公路,还是有点来头的。1988年编的《浠水县志》有这样记载——

        民国之前,浠水境内的陆路交通主要是古道和驿路,途径朱店境内的古道只有城竹古道(城关-近街桥-夏凉-朱店-王祠-竹瓦)和城汪古道(望城-角儿岭-铁路坳-梅梓山-汪岗)。真正通汽车的公路始建于民国21年(1932年)。当时国内的形势是,由黄麻起义发展壮大而来的红四方面军活跃在鄂豫皖边界的大别山区。国民党政府为了剿灭大别山根据地的工农红军,蒋介石饬令“鄂东各军用公路,依照核定线路,提前修筑,限期完成。”8月,湖北省建设厅依令成立武英工程处,主修鄂东各干支线。具体方案是:以蕲水为中心,分达广济、英山、罗田、兰溪,形成鄂东地区简易公路网。9月21日,省厅奉蒋介石令:“着将临时公路路基,仿照江西办法,由各该管县政府修筑。”并饬令各县驻军督率政府征工,4个月草成公路200公里。

        ——柳界公路就是这样条件下为民国党政府围剿工农红军应运而生的。它西起新洲县境内的柳子港,东到黄梅宿松交界的界子墩。民国22年(1933年)蕲水至广济段勉强通车;次年7月蕲水至上巴河段建成,年底巴河上建起便桥,蕲水黄冈段连通。全线贯通未及正式通车,大别山根据地的工农红军已经呼应江西的红军北上陕北了。1937年日本人进驻浠水,柳界公路落入日寇手中,一度成为鬼子兵从黄冈进犯浠水和沿路扫荡的主要通道。

        为战而生的柳界公路,命运多舛,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的1950年,浠水境内的该路段被列为线管路段,又经历了十年的全面修复,才真正成为能够全日通车公路。1973-1974年,全线铺设渣油路面,宛如一条黑色飘带蜿蜒在鄂东大地,是当年最漂亮的省级公路之一。

        我见过柳界公路朱店段由土路到柏油路的变迁,随后发生连锁变化也略知一二:例如朱店老街的迁移和朱店高中的建设。朱店老街原来并不在朱桃线的起点上,而在如今的朱店村后面的那一溜山梁下,即今天的朱店中学校门朝东望过去,有一道山岗,山岗的那一面曾经有很长一溜老房子,那里曾是朱店的旧街,旧街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溪沟边。昔日的朱店高中全是土胚房、夯土墙,比现在朱店中学的位置显得偏僻,校门外并无马路,相对于朱店老街而言,朱店高中是偏安一隅静默在“山的那边”。以我做细伢的眼光来看,70年代的朱店高中的学生,几乎没有读什么书,那所学校仿佛年年在搞建设,印砖、打墙、盖房子,一批又一批的高中生,插着旗子,甩开膀子,干得挺欢。

        没上学之前,到朱店马路上看大汽车、数汽车、认汽车,是常事。公路的一侧(南)是山坡,一侧(北)是田畈。田比路低,沿公路一侧的水田边安有一排水泥电线杆,电线杆的腰上有一段粗朴的横木漆成黑色,搭在马路边,那就是我们儿时在马路边上看汽车数汽车的“坐凳”了。

        刚铺上柏油的马路,汽车不多,偶尔还看得到从渡槽方向跑过来的马车、骡车甚至有牛拉板车的影子。汽车最多见的就是老解放,依然是渡槽方向开过来的比从夏凉方向开过来的车要多一些,车头的引擎盖偶尔还会翘起来,车斗很浅,顶在高高的后轮轴上,好多还是木斗。这种车响动大,大老远就扯着黄牛似的嗓子叫,一路上哐当作响。孩子们最爱看的是两头妥或乌龟壳(两种形状的轿车),实在看不到,包子车(黄色吉普车)也好。

        偏偏除了哐啷响的大解放,在朱店的公路上真的难得一见包子车,偶尔一辆黄色吉普飞驰而过,大家要激动好一阵子,探讨好久,争论里头坐的是县长、省长或者是北京来的什么长,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坐上一辆黄帆布包裹的包子车去北京——

        包子车,嘀嘀哒,北京来了好电话;电话叫我去当兵,妈妈听了好伤心;妈妈叫我去买盐,半路丢了五分钱;妈妈叫我坐到吃,睏到想,冇得吃的找队长;队长掇个碗,叫我找保管;保管在洗嘴(ji),叫我找会计;会计果一算,一斤二两半......

        这串顺口溜,是小时候从朱店看完汽车回家途中常念叨的儿歌。农村伢儿,从小就爱做梦,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坐上包子车,去到祖国的心脏北京。

        虽然一直没有机会坐上去北京的包子车,但是在朱店的马路上一招手,跳上班车,的确可以去很多很远的地方。

         第一次在朱店大马路上坐班车,当然是去县城。

        1975年端午节,我妈、我二爷(姑姑),还有几个刘塆的媳妇、姑儿约好去县城,说是看飞机撒农药。朱店街上我来回了不少趟,县城大街可是一次也没去过,就闹着要跟她们一道去。

        那天早上个我骑在我爸的脖子上,站在朱店马路中央,招招手,一辆由远而近的班车就停了,我妈和姑姑婶婶们鱼贯而入,等她们全部上了车,我爸就从车窗边上把我往里一塞,我就轻轻巧巧地上车了。头一回坐班车,看着车窗外的树木纷纷往后跑,还有点不习惯,有一种眩晕感。那辆班车未到站,就把我们放下车了。

        下车的地方就是近街桥。那年头还没有丽文大道的影子,从近街桥进县城要绕过很大一个池塘,再穿过一条逼仄曲折的弄堂(就是今天的桠杈街),才到县城大街(新华正街)了。到了县城大街才知道,她们哪里是要看飞机,直接找到照相馆,开了票就照相,先是单个单个地照,接着是三三两两地照,最后是一起照,弄了半天功夫,才算完。我婆平常说细伢照相会被夺了魂魄,姑姑婶婶们照相不敢拉上我。我就在那里干等着她们照完,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那时候浠水街头,没有叫卖零食的街边摊点,只有饭店;饭店里也不见什么鱼肉荤腥,跟家里一样的饭菜,一样的八仙桌,却样样要排队。等了好久,我妈端着饭菜叫我吃的时候,我一点也不饿。我妈说:“饿过了头,饭菜不吃就算了,等下吃猪耳朵。”

        吃完饭再逛街,一直逛到南门河边,又原路折返;再次经过饭店的时候,我惦记猪耳朵,闹着要吃。等我拿到心心念的猪耳朵,哭笑不得,就是一块油炸的果儿,形状做成猪耳朵而已。满心的期待顿时换成了泄气的皮球,走路的劲儿也没了。我妈催着快点走,不然赶不上回家的班车了。拖拖拉拉赶到上午下车的地方,早已错过班车。

        只能选择走回朱店了。我妈说,走吧,走到麻桥就有车;姑姑们说,走吧,走到夏凉就有车;婶婶们说,走吧,走到朱店就到家了。一路上就被他们这么哄着、拽着、拖着、驮着,总算在天黑前回到了朱店。

        我爸在早上送我上车的地方来接我了,我骑在他脖子上,舒服多了。我爸问我:县城好玩吗?我说:一点也不好玩,就是赫大一个塆,赫长一个街,赫多人,还不如朱店马路上数汽车好玩

        柳界公路就是308省道,比汪岗、团陂境内的县乡道路宽敞,来往的车多;沥青路面行驶的汽车不会太颠簸,沙尘也少很多。

        我在团陂读书的时候,有时候是在大王坳等班车,有时候是在杨祠等班车。从刘家塆赶到大王坳或者杨祠的时候,好几次误点,错过了班车。最过分的一次,在杨祠没撵上车,一步步走到松山,才碰到竹瓦到团陂的班车。想想吧:从我家里走到松山,几乎接近于从我家里走到了浠水!大王坳或者杨祠等不到车、撵不上车,到校就会迟到。后来有同学告诉我一个窍门:到朱店上车,到浠水再换车去团陂,路程是比原来多了一倍多,但是耗时反而少,因为省道和县城终究车多,乘车和换车都很便利!所以高二以后,如果不是骑车上学的话,我基本选择到朱店省道上搭便车到县城,再坐上县城去团陂的班车。的确如此,省力又省时。

         在三中高复的那一年,每个月至少有一次在柳界公路上打一个来回,骑车为主,因为那一年,柳界公路接受了又一次的大修:急弯路、连续弯路都被牵直了,陡坡填高后减缓了。每次月末放学,我从南岳庙骑车回家,太阳西斜,回到家刚好太阳落山。路上稍有起伏的大致有两处:近街桥到麻桥一段有个几里长的下坡又上坡,望花山到夏凉又有一个长长的下坡,朱店段几乎是平路。公路旁是高高的阔叶杨树,在风里沙沙作响,下坡时尤甚。次日返校,原来的下坡变上坡,上坡成了下坡,用时也差不多。因为公路在大修,机动车大多改道了,柳界公路反而成了自行车的天下。

        1990年暑假,我无缘参加黄冈师专组织的大学生暑期社会调查活动。那又何妨?我立足朱店,以柳界公路为经,以沿途支线为纬,向公路两侧各延伸两公里左右,走访了从近街桥到上巴河桥之间的中小学。因为是暑期,均无人接待,我只能实地调查学校的校舍建设,能接受简单咨询的也只有门卫大爷(农村小学连门卫都没有)。在麻桥中学,门卫很热情地问我:你是小李老师吧?你的行李呢?他把我当做来报到的新老师了。在张茅小学,我坐在小操场上画校舍草图的时候,一个光着泥腿的中年人赶来问我:你要干什么?我说明来意后,中年人带着我逐一查看了学校的几幢房屋。原来他是这个小学的校长,我隐约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南金涛。

        高中毕业以后,坐车出远门,去黄石、黄州、武汉,起点都是在朱店。柳界公路朱店段,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的便利。参加工作以后,每次我从浙江回来,家里总有人会在朱店来迎接我。几年前,柳界公路的一条支线麻巴线(麻桥-巴驿)华丽转身,被新的葛洲坝大道取代,开车从大广高速巴河口子下来,很快就可以转入柳界公路,回到朱店了。

        只要在朱店迈上柳界公路,我就知道:下一步就是四通八达,天南海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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