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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河记( 翟旺礼)‖《济源文学》2021(013)

 大河文学 2021-05-03

东阳河记

翟旺礼

东阳河是黄河流经济源的一条支流。济源市志记载:东阳河源出于山西省阳城风摩岭小尖山一带。自东池村流入市境,一路南流,经邵原,王屋,下冶三乡镇,汇南门河、花园河、铁山河、虎尾河等水,在八里胡同注入黄河……由于东阳河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洪水多年的暴虐侵蚀,造成了东阳河人多地少的窘境。及到解放后划成份,连一个地主都划不上,仅有的富农也和普通农民一样,自己辛苦劳作,唯多几亩地而已,说不上压榨剥削。所以在土改期间开批斗会,人们只有对旧社会的恨,对个人却无从恨起。

东阳河流经邵原境内约十五公里,但却有着三种不同的语言体系。前段从院科村到西门,他们的语汇带着王屋一带人的口语,发音较轻快。东阳村以后的神沟村,花园村,双房村及黄楝树村,他们的词汇发音与邵原中部大部分人的发音较一致,音色重浊平缓而缺乏节奏感。而靠近阳城县境一带的黄背角、二里腰村,他们都会两种语言,和阳城人讲话用阳城方言,和本地人则又用本地语言。婚丧嫁娶的风俗大体相同,略有差异处双方沟通,多能妥善解决。

由于背山依水,地理环境优美,解放后,兴修水利,引东阳河水灌溉,土地虽少而丰饶,一年两收,除特殊自然灾害外,基本早涝保收,加之近年又依河掘井,水资源更加丰富,繁育玉米、白菜、洋葱等种籽,更增加了人们的农业收入。有核桃、柿饼、蜂蜜等各类土特产品。山上除满山栎桷松柏、檀枫杨榆等各色树种,还有连翘、党参、丹参等各类中药材。真个春有山花烂漫,夏有山青水绿,秋有红枫如火,冬有老树盘鸦。凡居东阳河畔人外出,人问哪里人,常先回答“东阳河哩!”而后再说村名。东阳河虽未出过大官显贵,但山水灵气滋润,生男则阳刚帅气,生女贤良淑德,民风清正,善良纯朴,见生人过往必问“吃了冇?”路人赶路错过店铺,借处投宿,多给妥善安排,临走定让饱腹而行。

东阳河畔多有百年老柿树,冬季虬枝横柯,肃穆风云,春日绿叶如塑,四方形的白色花朵在叶脉间开得一串一串,蜂也来飞,蝶也来釆。刚经历过槐花浓重的香熏,乍闻柿花的清淡香气,便觉长了一番精神。更别说夏日柿树下的凉爽,到秋季一树红柿,铜铃一般,风儿吹过,仿佛听到叮铃铃的响声,旅人便忍不住想伸手摘上一个,怕主人责怪,怯怯地看了,主人却笑说:“不能吃,涩!”一跃上树,腾高爬低,摘下几个透熟稀软的红柿,“给!”递给旅人。便轻轻撕开小口,呼地一口,直入心脾,旅人笑了,主人笑得更欢。

东阳河因此多产柿饼、花柿及柿瓣。论柿饼的优劣,当数双房村的石灰沟,这里有牛心柿、雁过红、血罐柿、闷顶柿,这些柿个头硕大,肉多核少,做出的柿饼软糯蜜甜,吃后嘴上、手上满是白霜。那几年各单位发福利,每到冬月时节,便有人早早到这里预定柿饼,大有“洛阳纸贵”之势。这里的柿饼早早卖完了,其它地方还无人问津,若你问这里的柿饼为什么好,他们只会笑笑:“地道货!”至于炮制的秘法,他们是不会说的。

东阳河人尊崇神明,多敬重佛道,逢年过节,必敬山神、河大王神,在他们心中,东阳河是像龙王爷一样的存在,每一个东阳河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会保留着和东阳河缠缠绵绵的爱恨故事。

在我的记忆里,东阳河是静谧而美丽的,河水明净,飘带一样,在山脚下环绕着,流淌着,河床上平摊着五彩斑斓的石头,大的如牛如屋,小的如锅如拳,更小的如扣如弹,捡一颗甩出去,便会在石窝里跳荡,来回撞击,发出铮铮咚咚的声音,河身里多有洪水时漩出的水潭,大的亩大,深的丈余,平滑如镜,拾一块片石,弯身击水,石片顺着水面一跳一跳飞过潭那边去,水里有鱼,全是一拃来长的锃板儿鱼,一群群的亮着弯弯绕绕的银白。潭边有沙,那是山洪暴涨时,岩石相互撞击留下的粉尘,红色的沙粒,如米如糁,抓一把手上搓了,麻麻的发痒,忍不住要再抓上一把。太阳当空照着,水发着光,石头也发着光,那光柔柔的,躲躲闪闪的,像少女羞涩的眼媚。一个人,找块石坐了,暖和和的,看着水在石头上激起白白的浪花,听着水在身边流过,发出刷啦刷啦的声音,便会有逸尘出世的感觉,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图片来源:网络)

夏季的东阳河喧闹而热烈,夏季的东阳河揪扯着每一个童年的心,躲过了大人的呵叱,又忘记了老师的戒律,慌慌忙忙,边走边脱着衣服,一扔,扑嗵便跳进了潭水。啊,那凉丝丝的水像小手在身子上拂,洗了凉了,又跑来在沙窝里滚,热沙在凉身上汤着,酥痒酥痒,忍不了兴奋的大叫,用沙在身上搓着,用沙把身子埋起来,感觉到热了,一涌而起,却成了一个个沙塑的人儿,“嗵”地又扑进水里。

当想起要上课了时,一发慌了,扯起衣服,提着鞋子,裸身在沙石上奔。进到校门,老师在教室外等着,“洗澡了没?”不待回答,抓起胳膊,指甲在上面一划,清晰的一道白印,便喝声“站去!”就嚅嚅地站到墙边。可没过两天,便又跳到了河水里。唉,那永远也记不住教训的童年,东阳河眷恋着小人儿的魂。

从小在东阳河长大,这条河记录了多少泪水和欢乐,多少屈辱和幸福。在我的记忆中,东阳河又是暴戾的,每到夏秋之季,淫雨绵绵,多有暴雨,山洪频发,全部倾泄到东阳河里,两岸平阔,浊浪滚滚,在山沟里东冲西撞,激荡出巨大的吼声,站在岸边,看着洪水汹涌而下,便会真切感受到“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盛景。我想李白在写这首诗时,一定也在夏季,也是在洪水泛滥的黄河边上,在缺雨少水的时节,他大约也找不到这种感觉。

有时在夜里,躺在老屋,外面大雨倾盆,听到轰轰的水响,那声音象万头老牛在沉闷的嘶吼,瘫痪在床的奶奶便悠悠的说:“河大王又要吃人啦!”

暴雨里的人们是不会消停的,除了疏通自己房前屋后的积水,便打着雨伞,披着蓑衣,奔波在东阳河的岸边。看着混黄的浊浪中飘过的树木柴草,牛羊猪鸡,有时也有人的尸体在浪中浮沉而下,人们便追着浪在岸上跑,河床拐弯处或宽阔地带,就有东西滩在河边,人们便争抢着,有人抢到了梁檩,就兴奋的手舞足蹈。那是多么大的凭空而降的财富啊!有时洪水在宽阔处分流,冲下的各种杂物便淤积在孤岛似的沙滩上,人们望河兴叹,有人便暗暗记在心里,但等雨停,水稍小些,再泅水过去打捞。会水的青壮年全聚在河岸边,相互打气,准备过河捞东西。那时水上功夫最好的要数李大雷,他长得人高马大,又懂医术,在村医疗点当赤脚医生,他在河边和别人打赌,两盒大前门烟,可以在水上打个来回。大家便嗷嗷叫着纵容,就有人说:“毬,一块钱,我认啦,你过!”被逼上梁山的李大雷就脱下衣裤,慢慢探着进了水中,在洪水中斜斜地浮了过去,突然一个水浪,影子也不见了,人们惊恐得声儿也喊不出来。只见他在水中几个浮沉,竟又转过激流,一个跟头撞上对岸。终于不敢再凫回来,就这样只穿了裤头,顺着山根,跑回他在河对岸的家里。

那时人们的生活都很贫穷,为了一点点的物质诱惑,便完全不计较生命的后果。记得我上初中时的那场洪水,亲眼目睹了人们在抢捞东西时被洪水吞噬的场景。一群赤裸着和黄浪一般肤色的人们,站在河岸边,指着堆积在河淤中的木料,跃跃欲试,终于有一对叔侄手拉着手下水啦,他们的身体和洪水混为一色,只见两颗黑黑的脑袋在水面上移动,岸上的人高声喊着,指点着,也嫉妒着他爷俩快要到达目标,如果登上那片河淤,上面可是足有盖半座房的木材啊。可就在这时,他们忽然落进了一个漩涡,叔侄俩紧握的手被浪冲开了,叔叔冲上了河域,而他的侄儿却顺着激流扎挣而下,只见他的头在水中时隐时现,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至今回想起那段经历,我的脑海里还留存着那位叔叔被人用绳索拉过河来的悲嚎,是那么的绝望和苍凉。人啊!

人们亲近东阳河,又敬畏东阳河,突发的山洪像疯牛一般,在河床上东撞一头,西顶一角,不是冲了这村的房屋,就是淹了那村的庄稼。那时人们相互间咒骂:“你不依好,想下清河口哩!”东阳河东南行到西门,汇流铁山河水,一路正南,经过清河口,便注入了黄河。所以说被洪水冲走的人,一旦过了清河口,入了黄河,连尸体也找不到了。

今天的东阳河已变成身负盛名的旅游胜地,交通便利,道路通畅,四A级的小沟背风景区,娲皇谷红叶旅游渡假区,黄背角原始森林,花园村果树采摘园等,构成了和王屋山风景区,小浪底孤山峡风景区的金三角模式。人民的生活条件大为改观,进入东阳河地带,沿河两岸最显眼的是整洁的两层楼房,过去土木结构的草瓦房己经坠入了人们的记忆。

每逢假日周末,到这里旅游的车辆川流不息,只会在田里劳作的山民们将他们在地里生产的各类产品,在山上釆摘的各种山货,以及自家制做的各类特色小吃,摆在风景区里,摆在道路两边,依然自得地售卖。他们已摆脱过去山民的自卑和羞怯,大声地向游人销售,喋喋不休地和游客介绍自己的产品如何如何好,他们笑靥如花地招徕,“尝一尝,尝一尝。”游客动心了,由不得买。买了,他们会再慷慨地送上一点,“不碍事,(山里话没关系的意思)不碍事,自家地里出的。”游客感动不已地走了。晚上他们各自点数一天的钱票收入,会一边哂笑着说:“城里人呀,啥都没见过,看啥都是稀奇哩!”

初冬的斜阳暖照,沿着宽阔的东阳河堤缓缓漫步。如今的东阳河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于多年来山林绿化,退耕还林,山体植被逐年增多,挡住了山水的肆流,过去那种铺天而下的洪暴已多年未见,新修的河堤顺着河床蜿蜒而下,既使每年汛期涨洪,也不能再在河床上信马由缰地随意冲流,新修的河堤内造出几千亩土地,昔日的害河受到紧箍,像野马栓上了笼头,乖乖地为河两岸人民造福。

河道里悠悠流水,由于养殖业的发展,污水排放,尽管经过大量的环保治理,但河水终失去了过去的明净,河滩上很少能见到妇女们洗衣浣纱的靓影,多么怀念那邦邦扑扑的捶衣声啊!由于大量的建筑用沙,机械的挖掘,河床里筛去沙砾的石头一堆一堆,连着一个又一个大坑,失去了沙质的河滩像一具腐干了血肉的躯体,失去了往日的生机,那骨化的河床变得僵硬,已经遮盖住那回忆的滋味,河水在乱石中时隐时现,啊,我那如少女眼媚般明丽的飘带呢?

黄河是母亲河,那东阳河是母亲的眼睛。每一个东阳河人都背负着母亲慈爱的光影,她默默关注着河两岸人民的兴荣。冬阳在河水和五色石上跳荡,树叶尽落,枝梢在凉风中搖曳,绿色的汁液正在它们的体内蓄积。记忆中的憾缺渐渐消褪,我应为人们的生活安澜祝福。正是有了这好山好水,才改善了东阳河两岸人民的贫穷,我们应珍爱这美丽的东阳河,也许正是东阳河水源源不绝地注入黄河,是黄河回馈给东阳河人民的福祉罢。

(小沟背景区 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翟旺礼,济源市邵原镇人,中共党员。一生酷爱文学,以能用文字记录生活为理想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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