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珊薇 篱笆青青,簇拥着醉人的翠绿,结一条绿丝带,一直蜿蜒在我生命的深处。 春天,是一个万物萌动的季节。沉寂了一冬的村庄在暖暖的阳光下苏醒过来,百花丛中蜜蜂吟唱,彩蝶戏舞。父亲褪去身上的毛线背心,抡起铁锤,把一根根木桩往地里重重敲打下去,“叮咚,叮咚”的敲打声伴着父亲的手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阳光下,豆大的汗珠顺着父亲的额头往下淌,衬衫一会儿已被汗水浸透。 木桩打好了,开始扎篱笆。父亲先用竹枝编织着篱笆墙,再用长长的竹片里外两边夹牢固定。我帮父亲扶稳竹片,以便他用老虎钳拧紧铁丝加固。四周很静,鸡鸭在阳光下蹒跚踱步,偶尔追逐时发出“咯咯”或“嘎嘎”声。有微微的山风朝我们吹过来,暖暖的,却也不乏爽意。篱笆越编越长,渐渐筑成一道长长的篱笆墙。此时,父亲在里,我在外。篱笆扎好了,父亲擦了一把汗,收拾起工具,打开篱笆门走出园子,牵起我的小手向家走去。 往后的日子,放学归来,时常能见到父亲在篱笆园里劳作。我经过园子时,叫声“阿爸”,父亲便闻声抬头,目光寻见我时脸上随即露出欣喜的笑容:“妹崽,回来啦!快,先回去歇歇。”父亲停下手中的活,扶着锄头把站立稍作休息,额头的汗水还未拭去,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慈爱。这幅温馨的画面,多年以后我仍时常忆起,它如春阳,似和风,悄悄温暖了我儿时幼小的心怀。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篱笆园像一座花园。清晨,露珠在草尖还未滴落,牵牛花藤便悄悄攀出了竹篱笆外,花儿开了一墙,朵朵紫色,像旋转开了的舞裙,又像一个个小喇叭。当朝阳升起,在园子里洒下一片金光时,视线越过篱笆,便可以看到那一抹油菜花的金黄,黄得耀眼,黄得迷人。那苦瓜苗攀着竹枝也开出了黄色小花,娇羞地打着朵儿,零星地点缀在绿色间。还有那鸡冠花、凤仙花、包菜花、薄荷花……形态各异,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在它们该开放的季节,呈现给了我们一个五彩斑澜的世界。它就像一个美丽的童话王国,常常在我们熟睡时,悄然走进我们的梦中。 也不知何时,父亲在篱笆园里栽下了几棵枇杷、蜜桔、金桔、雪梨、柚子,数量不多,但已足够满足我们的胃口。每年春天,枇杷树便密密麻麻挂了满枝桠的小青果。好容易等到它一片金黄,我们便迫不及待地拿了竹竿去捅,或是像小猴一样直接爬上树采摘。黄澄澄的枇杷,入口甘甜、润肺止渴,吃了竟停不住嘴。初夏时节,篱笆的一角还长出一篷篷的野草莓,红艳艳的果子,星星点点,宛如五月的梅子,令人垂涎欲滴。在我奔向篱笆园的时候,父亲常在我不经意间,魔术师般地展开他的双手,送我一捧野草莓的惊喜。他亦时常一把将我抱起,挑那为我留好的最大最甜的枇杷塞到我嘴里。一年四季,篱笆园的果树在父亲的呵护下,从未间断它的贡奉,它的果实给了我们生命的滋养,丰富着我们的味蕾,也让我们姊妹的肌肤因此而长得白皙皙、水嫩嫩。 篱笆园里,蔬菜才是主角。父亲用他布满老茧的双手,一锄锄地在园子里将土挖松起垄,一畦畦菜地在父亲的慢慢打理下纵横相间,形成齐整优美的方格与线条。白菜、卷心菜、豆角、茄子、扁豆、萝卜、韭菜……各种蔬菜像调皮的娃娃般争先恐后地在园子里萌芽、生长。知道我爱吃马铃薯,父亲每年都不忘栽种一些。此种马铃薯个头小,切片与新鲜青椒炒,清香爽口,每次饭也能多下几口。这萦绕在儿时舌间的美味,至今令我难以忘怀,时常回味。无论春夏,无论秋冬,一打开篱笆园的柴扉,迎接我们的总是满屏的绿色,满眼的生机,满心的惊喜。 篱笆隔几年才扎一次,在我的记忆中,我只陪父亲扎过两次篱笆。参加工作后,远离家乡,陪伴父亲的时间越来越少。父亲年岁渐老,那年患脑血栓后,一条腿就不太灵便,走起路来往一侧倾斜,精神大不如前。就像那年久失修的篱笆,历经了漫漫岁月的侵蚀,摇摇欲坠,再也经不住任何风霜雨雪。 前年国庆假期,我安排好工作上的事,准备好好陪父亲一周。正当我准备开车回家接父亲时,却接到父亲突然去世的消息。事情来得那样突然,以至于心里无任何准备。我紧紧握着父亲已近冰冷的手———这双牵着我长大的手,这双给了我无限温暖的手,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离我而去。我想,父亲或许是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来。勤俭一生、辛劳一生的父亲,还未来得及真正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呢,怎么能就别我们而去呢? 父亲走了,从此与我们阴阳两隔,就像隔着一道长长的篱笆墙。只是,这一次,父亲再也无法打开柴扉,走出园子,向我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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