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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与共的友情

 唐诗宋词古诗词 2021-05-04


01

先来说说王维,在世时间是公元701—761年,与李白同年生人,李白卒于王维去世后的第二年,有传说他俩生日都是701年2月28日,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不知真伪,从在世共存的时间线上看起来真是生死与共,也都诗才了得,也曾同朝为官,共同好友可以写出一串:孟浩然,杜甫,王昌龄,阿倍仲麻吕……

然而,他们两人之间,终其一生并无交集,未曾有过任何一首唱和诗或赠诗,查遍史书边边角角,既没找到他俩互动的蛛丝马迹,也没找到任何第三方对于他俩之间只言片语的记录或传说,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仔细比对两人生平轨迹,至少有两到三年是同居长安的,李白被召进宫的时候是742年,743年成为待诏翰林,王维时任左补阙,共同出现的场合他们都给其他好友们写过诗,唯独他俩互为小透明,却也并没有两人失和的野史传闻。

后世有人用“文人相轻”来解释,这没什么说服力,怎么就偏偏他俩轻上了,还轻得了无痕?也有人揣测是因为玉真公主,俩人争宠,所以互为“情敌”,这个大众“喜闻乐见”的说法也遗憾找不到捕风捉影的依据。

或许,纯粹就是脾性不相投吧,一个是狂放不羁的酒中仙,一个是淡雅佛系的王摩诘,只能相敬如宾,既没有言谈亲近,也没有相轻伤害,淡淡而交,淡到没有留下历史痕迹,徒留一个同框空白的谜团,让后人八卦好奇心难耐也扒不出能吃的瓜。

多希望他俩能像李白与杜甫那样留点碰撞的小火花给我们后人呢,哪怕是相互评论两句诗也好,真是太可惜。不过,仿佛也可以从侧面印证俩人都是有性情的真君子,连敷衍一下亦是不肯的。

真正与王维生死与共的友人,是裴迪,这个在王维诗中恒久存在的裴秀才。

裴迪是王维诗作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王维现存的诗作中,有三十多首是与裴迪赠答或同咏的,全唐诗搜集的裴迪诗作三十余首,也基本与王维有关。王维常称迪为秀才,如《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这是王维与裴迪共居辋川时所作,秋日静谧,两人倚仗临风,听蝉鸣,观日落,闲情安逸,王维把裴迪比作“凤歌笑孔丘”的楚国狂士接舆,自喻号为五柳的隐士陶潜,两人醉饮狂歌,好不潇洒惬意。

王维中年隐居辋川后,裴迪一直陪伴在侧,辋川的二十个景点,每一处两人都一起赋诗,合成《辋川集》共四十篇,极具审美意义。只是查遍史书,王维这个密友裴迪的资料都很简略:唐朝山水田园诗人之一,关中人,生卒年不详,字、号皆不详。流传年纪大约比王维小十五岁左右,亦不知两人何时相识,但知相伴辋川,直到王维离世。

两人感情之深,从王维一首《赠裴迪》可以看得出:

不相见,不相见来久。

日日泉水头,常忆同携手。

携手本同心,复叹忽分襟。

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裴迪曾天意般救了王维一命。安史之乱时王维被叛军俘获,安禄山逼他继续做官,王维吞药装病,被关押在菩提寺,裴迪冒死穿越敌占区,偷偷到菩提寺看望并试图营救,跟王维说起玄宗最得意的宫廷乐师雷海青,在安禄山凝碧池庆功宴上摔琴拒演,面向西蜀大哭不已,被安禄山下令活活肢解……言罢两人抱头痛哭,王维写下《菩提寺禁裴迪来相看说逆贼等凝碧池上作音乐供奉人等举声便一时泪下私成口号诵示裴迪》一诗。

叛乱平定后,王维做过伪官之事在被朝廷追究的时候,裴迪急急拿出这首诗来为王维证明忠心,加上王维弟弟王缙宁愿削去刑部侍郎的官职保哥哥,双管齐下得以救下王维。

王维号摩诘居士,是受了笃信佛教的母亲影响,性格也耐得安静,爱参禅。中年丧妻,没有留下子嗣,此后王维半官半隐在辋川,生活极简,所居之室,仅有茶台、经案、绳床,过着禁肉食、绝彩衣的禅僧生活,身边只有裴迪相伴。

因为不曾给妻子写过悼亡诗,却写了不少情感丰沛的赠诗给裴迪,现今就有人私下揣测王维之妻恐怕是个可怜的“千古同妻”,这种说法没有意义。渐老的王维幸而有挚友裴迪的相伴,写下诸多格调清雅、禅思幽致的诗篇传世,被后人称作“诗佛”。裴迪亦心境淡然,个性与诗风都同王维十分接近,如这首《华子岗》:

落日松风起,还家草木晞。

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生死之交的裴迪一直陪到王维的生命终点,然后按照王维生前嘱托,把辋川别业捐给了寺庙。裴迪独自离开辋川,淡出人们视线,只知做过一阵蜀州刺史,从杜甫一首《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可知其行踪一二,渐渐便消失在史书尽头,不知所终。

裴迪的一世,就像是为诗人王维而来,为王维的诗而来,相互成全了生死与共的友情,在诗作唱和中永生。

02

说完盛唐的,再来说说中唐的,柳宗元和刘禹锡,更是命运紧密相连的生死与共之情。

公元793年,刘禹锡21岁柳宗元20岁,两人同榜进士及第,登科不久后,都因父亲过世,回家丁忧三年,之后又同在御史台供职,经历相似,才华相当,又志同道合,两个年轻人很快成为挚友,当时御史台还有韩愈,三人交往密切。

唐顺宗即位后,与原来的老师王叔文、王伾都有改革弊政的意思,同二王交好又思想激进的刘禹锡、柳宗元就成了少壮中坚力量,“二王刘柳”的改革措施触犯了藩镇、宦官和大官僚的利益,引发了一场明争暗斗。

不巧顺宗意外中风,失去执政能力,“永贞革新”只持续了半年便告失败,久病失语的顺宗被迫退位,宪宗即位,不久顺宗病死,王叔文被赐死,王伾被贬后病死,其他几个改革核心人物都一起被赶出朝廷,贬到偏远地方任司马,柳宗元被贬永州,刘禹锡被贬朗州,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

柳宗元带着老母亲到了贬谪地永州,即今湖南南部,当时还是人烟稀少的荒蛮之地。名为司马,实为劳改,无处栖身,只得住在荒郊野外的寺庙安身,野草毒虫随处可见,恶劣艰苦的生存环境使得老母亲身体迅速垮了下来,半年后染疾不治,贫病而逝,年轻的柳宗元心灰意冷到了冰点。

这首《江雪》,就是那时的心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是柳宗元给自己的渔翁自画像,孤冷,忧愤。在艰难岁月里,被贬在朗州(今湖南常德)的刘禹锡经常与柳宗元写诗、通信,勉励好友振作。刘禹锡有一首《秋词》,就非常有气势,用今天的话说,满满的正能量: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刘禹锡还写了大量的寓言诗,与好友分享,柳宗元也寄情山水,写出了许多佳作,如著名的山水小品文《永州八记》,以及散文《捕蛇者说》等,在此期间,还同已在朝廷身居要职的韩愈展开了一场哲学辩论,写了一篇雄文《天说》,刘禹锡也连写三篇《天论》力挺柳宗元,三位文坛大咖的论战成为一段千古佳话。

生活的磨砺和哲学的思考,使柳宗元的心态渐渐与最初有了很大差别,再次写《渔翁》时就体现了出来: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这首诗,天人合一的清新感扑面而来,那么美,又那么自然。在永州的山水里,柳宗元从青年到了中年,“欸乃一声”,也从独钓寒江雪的孤愤渔翁,成为了回看云相逐的恬淡渔翁。

贬谪十年后,八司马中两个病死,一个自尽,还在世的刘柳等五司马终于在815年1月等来回京诏书,千里跋涉回到长安时已是2月,但由于当朝宰相的仇视,并没有得到重新启用。

3月14日,刘柳等人同游玄都观,刘禹锡看着观花的招摇新贵们,戏谑地写了一首《元和十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没想到刺痛了当朝新贵,五司马再次被贬,而且更加偏远,柳宗元被贬柳州,刘禹锡被贬播州,即今贵州遵义,当时贵州是荒凉的五谷不毛之地,刘禹锡母亲已经八十多岁,柳宗元不忍好友重复自己在荒僻永州失去母亲的苦难经历,急急上书,恳请与刘禹锡对换贬谪地。

柳宗元非但没有责怪哥们拖累,还如此义举,刘禹锡感动,旁人看了也感动,在御史中丞裴度的一起努力下,把刘禹锡的贬谪地改在了连州,今广州清远。

两家人一同南下,这回贬官是做刺史,总算可以做点实事,柳宗元到达柳州后,几年里实施了一系列惠民仁政,受到当地百姓的拥戴,只是在永州已经每况愈下的身体,最终倒在了柳州,年仅四十七岁,留下四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遗腹子。

刘禹锡正护送母亲的灵柩离开连州,闻听柳宗元英年早逝伤心欲绝,给好友料理完后事,收养了好友之子,并亲自整理遗稿,编纂成集。想起四年前一起南下分别时老友写的送别诗,竟是永别,不禁潸然泪下: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

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同呼吸共命运的人生旅程结束了,好友不再有晚岁,那个田园邻舍翁的梦也碎了。

不过,刘禹锡还是幸运的,多年后,他与白居易成了邻舍翁,有一个诗友唱和的晚年,享年七十一岁。

人类的孤独,古今皆同,因为人生本质就是个孤独的历程,我们独自来到这个世界,也会独自离去。所以在人生过程中,我们需要爱与被爱,以抵消与生俱来的孤独感。

父母,兄弟,姐妹,是我们先天注定的家人,而能选择的,只有朋友,真挚的生死与共的朋友,就是我们主动选择的后天亲人,如果你有遇到珍贵的友情,请珍惜吧,那是无比幸福和幸运的事情。

-作者-

一湖,一个热爱诗词的简单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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