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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漳风物】温健康:便壶

 郁江酒徒 2021-05-06

便壶也叫夜壶、尿壶。

过去,在农村厕所墙头,最常见的,就是倒放着的便壶。虽最常见,但毕竟属不洁之物,于是不能成为人们的谈资,也不可能如风花雪月、杨枊燕鸿成为文人笔下的宠物。

幸我不是文人,记忆里最早的一个故事,就是便壶。小时候,村里有个人叫刘太平,好说故事。听他曾说,段家胡同有个人叫段老三,生着一头癞,头上秃得一片一片的。段老三对自己的秃很忌讳,可村里大人小孩见了他,远远地就喊:“秃——秃——”一天早晨,段老三上厕所倒便壶,一倒,便壶“突——突——”地发出声响。他一听,一只便壶也笑他“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松手一扔,便壶到厕所里了,大粪就往里灌,便壶又发出“扑突——扑突——”的声音。段老三听到“不秃——不秃——”,想到祖上所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杀人不过头点地”,于是又把便壶捞了上来,继续使用。

长大了,读了几本书,知道便壶作为一种溺器,历史悠久。战国时,三家分晋,赵襄子就曾将智伯人头漆成溺器。东汉后,便壶通称为虎子或便虎。学者们认为,古人对虎畏惧厌恶,也希望征服惩罚它,于是把溺器制成虎的形象,能让它接受“胯下之辱”。明代冯梦龙著《东周列国志》,第九十八回有“范睢命漆其头为溺器,曰'汝使宾客醉而溺我,今令汝九泉之下,常含我溺也。’”清两江总督唐尧文贪污被抄家,有一只用上等和田玉精雕的玉壶,壶身镶嵌夜明珠、锚眼石等各式珠宝,倒入清水,幽香缕缕。雍正见之,爱不释手,不知何用,垂问众臣,众臣不晓。几天后,李卫把唐的下人找来,一问,竟是唐用的溺器。皇帝整日把玩的不过是唐的一个溺器,这下大臣再也不敢替唐求请了。次日,圣旨下,两江总督唐尧文贪赃枉法,罪不可恕,满门抄斩!

每读这些文字,总觉得那些写进历史的有名有字的人物睚眦必报,不免小肚鸡肠,倒不如我们村的段老三宽和有趣。

便壶是一种溺器,但不是所有的溺器都叫便壶,只有男人胯下的才可称便壶,或虎子。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到原曲中学上班,常听食堂做饭的申木墩师傅讲他村的典故。他曾说原曲村有个能人,一次,这能人赶脚到了山西,驴困人饥,又没了盘缠。受困之际,他上了一次厕所,出来后,顺手拾起路边儿一个棒槌形的小石头装到身上,就进了这户人家大门和女主人搭讪,说这家这好那好的,但有点不好,就是人丁不旺。女主人一听,说中自己的短处,问有什么破法?能人说,有,于是从身上掏出那个棒槌形的小石,说用红布包上,放到枕下,一年之内,必见男丁。女主人立刻酒肉招待,又送上银两。能人酒足饭饱,收了银两,路上,同行的问他,你咋知道人家人丁不旺?他说你看她家大门外厕所里放着四五个尿盆,却只有一个便壶!

此能人歪打正着,后来这户人家果然有了兄弟三人。人丁兴旺后,跋山涉水,专程来原曲村致谢。申木墩师傅讲的这位能人有名有姓,典故众多,只是我本性愚钝,忘性也大,只记得此人姓申,至于名字,只好让我原曲村的弟子申宾旺、秦书宁、王保红等人去考证了!

我小时候在南岭场奶奶家住,奶奶家有一个我专门用的小便壶,只有两手捧在一起那样小,黑油油的,放在炕头。三叔仅比我大几岁,他也稀罕这小便壶,每当晚上,他总是抢着用。有时,三叔晚上喝稀饭多了,尿泡就大,常常一泡尿还没有完,便壶就满了,炕也湿了,爷爷就起来抡起巴掌,往他的光屁股上扇!

听母亲说,那小便壶是爷爷专门给我买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爷爷白天扫街,晚上挨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几欲轻身,可有了我以后,见到孙子,又有了活下去的信心。“活着不见孙,白在世上行!”后继有人,自己没有白来世上一次,爷爷就专门过河到河南古城给我买了个小便壶。近年来,每想到此事,我总能想象到爷爷用一小棍,把那小便壶挑在肩头,过合漳村,穿台庄街,一路上洒满了他有了孙子的自豪。惜我年近半百,还膝下……此身难有爷爷这种炫耀的资本喽!

便壶毕竟是男人的胯下用物,上不得台案。早晨上厕所倒便壶,就怕碰到人。如果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提着便壶走街串巷,那一定是件有伤风化的事,可就有这样一件事,至今还刻在我记忆深处。那时,我十一二岁,年关将近,给母亲要了四五块钱,到河南古城买过年的鞭炮。到了古城供销社,见我村一个腊月刚过门的新媳妇在挑拣便壶。只见她用粉嫩嫩的手在便壶口摩挲着,这个壶口不圆,那个壶口不光滑,挑了四五个后,才选中了心仪的一个。又举起便壶,对着阳光,脸贴便壶口,端详是否有露孔。左挑右拣,终于选中一个。我也买好了鞭炮,我们一起往回走,在古城的大街上,新媳妇的嫂子见她提着一个大便壶,说你也不装到包里,多不好看?新媳妇说,有啥不好看的?哪个男人不用!过浊漳河时,姑嫂俩停下来,新媳妇在河里清洗刚买的便壶。嫂嫂问,刚过了门,为啥又买这?新媳妇就说,昨天晚上……见我们在,就附嫂嫂耳边,耳语了一番,没想到嫂嫂却大声说:闹多大动静!悠着点吧——新媳妇就往嫂子身撩水,嫂子大笑着,跳着,过了河面的一排搭石,到河对岸了。夕阳下,浊漳河两岸,全是姑嫂俩朗朗的笑声。

刚上班,原曲中学教职工或爱人在家种地,或夫妻两地,多单身独居,晚上也没电视,看书上进的除了杨玉良老师,大多无聊,每当年轻夫妇偶有小聚,晚上就有听床的好戏。次日,有老教师就聊那年轻人说,闹多大动静!悠着点吧——

见他们的逗闹,我才知“悠着点吧——”这句话别有意味,我又想起当年浊漳边姑嫂撩水戏闹的画面,那天的夕阳,真艳!

对便壶之“便”,我常望文生义,准确理解,是那年冬天。老同学李俊江,在高一时因演《药》中的刽子手康大叔形神俱备,后得雅号“老K”。老K人挺好的,一次过星期,老K从县城骑自行车到我老家帮我干活。晚上,我们睡在一个炕上,夜里他要小解,我正要摸着火柴给他点灯,他说不用。黑暗中,他伸手摸到炕头的便壶,然后往回一缩,把便壶拽到被窝里,身子一侧,就解决了问题。我笑他,你这倒简单,向谁学的。他“嘿嘿”一笑,说,从小见老爹就是这样……这还费啥事?要不,咋叫便壶呢?

便壶之“便”原来是方便之“便”!小时候在奶奶家,晚上常从梦中被奶奶抱起小解,要不就尿一炕。六岁时,父亲去世,才回家住。每有小解,要爬起来,弓起身子,前半夜好容易才捂的那点热气,顿时“灰飞烟没”。原来便壶这样方便,我十八岁才知道!

今年大年初一,我一个人走进南岭场奶奶曾住的那个小院。记忆中,如果这天进来,街门上是红艳艳的对联,门头是两盏红色灯茏,小小的但很精致;小院被奶奶打扫得干干净净;天地龛下的青石供桌上,摆着奶奶蒸的枣糕,鲜腾腾的;一台香炉,檀香袅袅。听有人进来,奶奶轻掀门帘,迈出一双小脚,朗朗地招呼进屋……可现在,街门没了,只有一个栅栏,有人在里面圈着几只羊。小院里满是羊粪和落叶,供桌上一层羊粪。屋门上锁,屋顶坍塌。跨过倒塌的土墙,来到屋内,儿时和奶奶一起睡过的大炕已被淹盖,一同被淹埋的可能还有三叔曾和我抢着用的、曾让爷爷炫耀的那个小便壶!奶奶和爷爷已去世二三十年了,人犹如此,物何以堪!

即便在农村,现在便壶也很少见。可听刘杰说,故宫曾有一个便壶展馆。故宫能展览便壶,我为什么不能写写便壶?可能有心智还没健全的儿童,或精神文明的君子一不小心,看了此文,浊了明眸,污了心灵。那我告你一个去处,县城东南四里许,有一草二欠村,村外一个清泉,名“佰泉”,“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佰泉四季清澈见底,足以明汝双目,涤汝心灵。或三五佳日,登青头山,谒青泉寺,焚香三炷,诵经三遍,定会心明如镜,气爽身轻。

一切花费,本人承担!

责编:孙海亮

温健康,涉县一中教师,爱好写作,有作品在多家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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