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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凑449的数,中间跳了108篇。按照前五年多的平均记录速度,预计需要两年补回来。 开始吧。 从去年4月开始进行文献研究,7月进入场地,在导师的指导下,至今对于定海路449弄的调研已经持续了一年。从陌生到熟悉,在与几十位居民的沟通和对几十户人家的探访之后,平心而论还是滋生了一些感情。 在完成论文之后,恰逢449的拆迁征询工作已经开始,突然感觉有些紧张,除了学术论文之外,再不以生活视角记录一下就来不及了。 之前有过一个月写一次调研记录的打算,但是没坚持下来。后来又去拍了一些照片,但是感觉也不能把心中所想连贯表达。因此有了拍一个片子的念头。 从前期漫无目的去拍摄,到后来自己想了剧本并邀请同学出演,再到最后的剪辑制作,大概也花了几个礼拜,完成了这个片子。大概讲了讲我这一年以来对于449的认知和部分调研成果。因为时间限制、设备调试失误,加之的确没什么经验,最后的成果其实不尽如人意。 拍摄制作的过程中总是会回想起期间接触过的许多居民和一些印象深刻的瞬间。本来想进一步多采访几户调研过的人家,详细讲讲家庭变迁和房屋建造。可有一次举着相机路过一个阿姨家,阿姨年逾百岁的老母亲本来在弄堂晒太阳,结果看到相机突然变得紧张,大声冲我说了几句我没听懂的话,指着相机不让我拍,然后起身就要往家里冲。阿姨和我解释,这几十年来来拍照探访的太多了,母亲有一些反应过激。很多老人现在看到相机就要躲。 一瞬间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角色,说的好听叫局外人,说得不好听就是闯入者。倘若有个人每天在我家门前对着我一堆乱拍,我估计也会抵触。随机放弃了深入拍摄的念头,只在共有空间内进行场景拍摄,而改用之前绘制的图纸叙述这部分内容。 这是遗憾,但后来想也理应如此。 但是之前认识的居民大多还是友善的对待我的镜头。有的给我提意见,说应该给演员穿什么样颜色的衣服拍出来好看,有的自告奋勇充当尺度模特,有的督促我抓紧,再不拍就没了。之前进行过室内调研的一位叔叔还和我聊相机,和我讨论设备,说完了怕影响我拍就要赶紧走,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喊了句,帮我和阿姨问声好!阿姨当时送了我一瓶可乐我还记得。 有一位我之前去过好几次他家里的爷爷,那天被几个涌进来的地产中介拉着聊房子,看到我了就上来和我握手,和身边人说我是个好人,去过好几次他家中测量。然后告诉我现在一家人拆迁的打算,说自己打算去江西找个环境好的地方养老,弟弟一家打算去贵州。就不再做上海人了。临走前还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第二次征询。 一个礼拜后我在另一个弄堂又碰到了爷爷,他又问了我一样的问题。 拍摄中途没电了,我经常去居委会找充电。居委会的阿姨和我比较熟,结果后来我再去的时候竟然有种回家的感觉,进门直接喊一句阿姨我又来充电了,阿姨笑笑说你充啊。居委会的刘大哥经常评论我发的图和音乐,上次我发了一首《大哥你好吗》,大哥评论说:“你这年纪,这歌也太老了吧!不过这歌我妈听了说想我了。” 这一年的调研里还是有很多新认知。有一次一个朋友好奇我的调研,说正好来上海要和我去一次。不得不说,有了女生和我一起,那天的调研非常顺利,创下了我历史以来最低的被拒绝入户率。期间看完一家出来,我看了家里的环境,说这家应该经济情况不太好,同学不同意,说应该还可以。我奇怪,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她说,你看桌子上的化妆品啊,那些牌子都不便宜的。 这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关注过的点,于是乎当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果然调研的视角还是多种多样的。 最后一次去拍摄,我碰到了第一位主动让我入户调研的阿姨。她笑了说快一年了你还没写好论文啊,我说我写好了,我来拍点东西做纪念。边走边说着已经走过了,阿姨扭头又冲我喊了句,祝你找到一份好工作哦! 我马上又回想到了去年7月一个炎炎夏日,阿姨让我进家里爬阁楼和晒台,然后和我聊她孩子找工作转行的场景。 视频中以及补充的场景: 请孙启祥同学画的449,但是我照片没说清楚结果他画成了西边已封掉的那部分。 但不影响祥哥画作的预示性。 早上倒马桶,也要有气势 大红被子高高挂。 晨读。 无聊的时候,就在门口和猫对话。 刚走上大叔家拍照,大叔就发现我了。 拿着房产中介的传单,开始理论教育。 用地书作为裙摆。 没有太多加建的弄堂,一大早就热闹起来。 能立起来的结构,就是合理的。 印者荣誉的脸盆,水都一尘不染。 居民都把这个宝物叫做红灯笼。 吃过饭了先睡觉,锅碗瓢盆下午再洗。 废弃的水斗种了葱,每个盆里都有宝贝。 剪刀腿下的加建。 把生命和希望都挂起来。 龙椅上的猫,冥想修行找自由。 没自由的还可能是狗。 中午的弄堂,阳光向生活比了个V。 一袭红衣,在黑衣之下,端坐参禅。 别家装雨棚,我家堆雨伞。 出租屋里的“教堂”。 是谁在敲打我窗。 别问为什么我没有倒,因为我是变形金刚。 杨树浦路的旧里已经变成空城。 热闹的弄堂全都成为了“死路”。 还是回定海路吃完面,感受一下最后的烟火气息。 定海路上的烧烤摊,他们家的丸子很漂亮。 烤鸭店里的练家子。 视频中涉及到的一些自绘图纸:
449弄的配套设施演变。
某户工房空间演变。 某户现状剖轴测。 不同家庭的加建类型。 不同家庭的内外加建示意。 关于定海路449弄,可以普及的一些历史知识: 1.定海路 449 弄,位于杨浦区东南部,坐落在定海路以西,平凉路以南,波阳路以北,内江路以东,占地面积约 1.86 万平方米。是上世纪日资企业裕丰纱厂投资建造的专供该厂中国工人及家属居住的工人宿舍。 2. 449弄的主体建筑是逐渐建成的。其中老工房部分为1923年、1932年、1935年分三批建成,1967 年,工房的南部足球场上又建造了两排三层的新工房。其余配套建筑多在建国后陆续建成。 3.建成之初,这里依据厂名叫做“裕丰纱厂”;抗战胜利后,裕丰纱厂被收归国有,改名为中纺十七厂,此处工房也更名为“中纺十七厂工房”。上海解放后,工厂改为上棉十七厂,工房随之改名为“上棉十七厂第二宿舍”。因此居民戏称,他们的房子被日本人、国民党、共产党轮流管理。约在上世纪 90 年代,上棉十七厂倒闭,这里就以正门的路牌号为名,被称作“定海路 449 弄”。 4.受益于杨树浦地区的工业背景,据居民讲,这里在建成之初就通了电,弄堂里已经出现了公用的自来水管;上世纪60年代初便通了煤气,70-80年代各家各户就有了自己的水管。很多老居民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活了快70、80岁,从来不记得自己点过蜡烛。 5.工房在建成后,考虑到工人的生活方便,这里附带有食堂、公共浴室、老虎灶、卫生所、活动室、警卫室、公用厕所等公用设施,弄堂里还有小吃店粮油店,老人说,小时候错过了食堂的饭,就可以去小吃店买点小吃填填肚子。文革后,这些设施要么被拆除,要么被改造成为住房,以前的办公室变成了现在的居委会,以前的卫生所成为现在的小卖部。 6.449弄有着浓郁的足球文化。在 1935 年第三批工房建造完成后,场地南部尚有一块空地,工人的孩子们大多再次踢球玩耍。大约在 1950 年,工厂平整土地,专门作为足球场。据居民回忆,球场南侧有钢丝网与南部的定海路私房分隔,还设有门卫室,有门卫随时查看球场的情况。出生于定海路 449 弄,曾任中国国家队主教练的张宏根,就是在这片球场踢球成长起来的。居民很自豪地说,这里就是中国的巴西!1967 年,因为居住困难要建设新房,尽管居民抗议,房管所还是占用了足球场,建造了两排三层工房。 7.工房西北侧原为庙宇,建国后这里兴建定海路第二小学。1970-1980之间,小学被改为爱国路幼儿园;托儿所始建于建国后,起初位于足球场东侧,后在 1967 年新建工房时被拆除,搬迁至新工房南侧的新建二层房屋中,2000 年被企业买下作为出租房,2005-2010年还做过养老院,后恢复租住功能,凭借低廉的房价,吸引了众多外来务工人员,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大杂院。 8.就建国前日商建造的老工房而言,空间格局并不相同。按照当地居民把朝南称为“前”,朝北称为“后”习惯,总体上看,几乎所有单体均为底层前部为卧室、后部设灶间,二层前部为卧室,后部为灶间或晒台,所有的工房均设有天井,均无卫生设施。 9.作为工人宿舍,起初449弄都住着纱厂的包身工。据居民回忆,老一辈人说一间两层工房,上下大概60平米,除去天井和灶间,最多挤了25个工人。等到童工长大成家,这里才慢慢变成家庭式的住房。 10.根据居民讲,建国前工厂就依据工人家庭的人数不同,将一个通间拆分分给两户甚至更多的人家居住。狭小的空间基本没有隐私可言。因为一个通间只有北向一个灶间,因此中间隔开分成两户后,南向的半间只能在卧室里用煤气做饭,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不到10㎡的半间房子需要很难装得下一家人的吃喝拉撒。 11. 居民为了提升生活质量,对工房的改造从民国就开始了,且往往是个人行为的扩散带动了机构行动。民国时期,居民只是在工房内偷偷修建阁楼;建国后,一二层的居民开始商量把天井封上以扩大面积,越来越多的住户效仿,直接导致在70年代初政府统一封了天井,同时在上方加建小坡屋顶;改革开放后,人口增多,知青回城,部分居民私自在二层晒台进行加建,房管所随即统一为有需求的居民把二层晒台改造为房间;80年代“房改”之后,房管部门对工房的管理日渐松懈,居民自发的占用共有空间的非正规建造开始涌现,有的占用弄堂,有的抬高屋顶,有的直接加建一层,形成现在“百花齐放”的生猛场景。 12. 非正规建造的一些共识:除了往自家屋顶上突围建造之外,其他占用共有空间的建造以先来后到为基本原则,大家在加建的过程中一般会有以下几点共识: ·对于宅间支弄的占用,不能占了别人家门前。因此面宽尺寸不会超过标准开间尺寸 3.3m。。 ·对于一般的宽度在 2.5 米左右的支弄,住户在加建时,考虑到预留交通空间,且不逾越弄堂中线,故加建进深尺寸多控制在 1m 左右;而对于宽度在 5.5m 左右的主弄,两边加建的进深尺寸可增加至 1.5m 左右。 ·如果二层想在水平方向拓展,就需要和一层住户商量沟通,如果一层加建的结构允许,且经过户主同意,便可在其屋顶上加建个披屋。居民说,都是邻居,要是条件允许,一般也就同意了。遇到比较难讲的,也会给一些补偿。 ·如果几家人都有需求,且有条件,则会一起向外加建。因此在449中可以看到不管是一层还是二层,有很多加建是成对儿成条儿出现的。 13.居住在449的居民已经愈发多样。据2020年449 弄居委会的数据,449 弄居民户籍在此地的共 1027 户,总人数是 3944 人。除了最原始的十七棉的工人及其后裔外,还有建国后被分配至此的其他工厂职工及其后代、通过公有住房交换机制交换至此的住户、经原住户转租来此租住的住户、经原住户转让承租权的住户等。居民没有任何行业或群体的限制,工人、外来打工人员、商贩均包含其中。居民都抱怨,以前都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彼此十分熟悉,慢慢有办法的都搬出去了,新来的陌生人越来越多,没有以前的集体氛围,少了点归属感。 最后,再次感谢在本视频制作过程中给予我帮助的同学: 感谢孙启祥应邀绘制钢笔速写并帮我航拍、出演(虽然很遗憾没有给出祥哥正脸); 感谢朱啸宁、伊浏、黄晓军在拍摄和后期制作中为我提供高端设备(虽然很遗憾没有物尽其用把片子做好); 感谢伊浏在百忙之中抽空帮我拍摄了骑行片段(可惜伊哥在定海路买的黄酒只喝了半瓶); 感谢翔哥在内忧外患中依然抗住压力耐心帮助我进行系统性场景梳理和优化工作!(期待下次合作!) 最后希望能顺利毕业。 否则这个片子将会成为笑话。 被镌刻在我鲁蛇的人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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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吕杨鹏 > 《20210503-2021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