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剑说:匡燮老师是我工作后遇到的第一位领导、老师,也是迄今为止除父母外对我影响最大的三位师长之一。老师为人豁达,行文恣意,一生文人本色不改。不了解先生童年与家庭出处的人,仅从其名其文判断,就如当年他的老岳父、老一辈学者郭琦先生(50年代起,曾历任陕师大、西北大学校长,陕西社科院院长)一般,认定其必出自于一个有文化的地主知识分子家庭。读完先生这篇父亲,不仅令人潸然,其从小几乎从未领享父爱,以至于要追着爷爷喊爹...... 郭老师的散文文笔优美,流畅自然而又富有哲理,今天为大家选播的来自郭老师退休后,创作的六卷本《我与世界》系列文集第一卷《我的起源》。
父亲在家族中是凤字辈,排行老大,官名小名是一个,叫郭凤彩。早先我以为是“才”,后来,偶然在老家找到了父亲上学时的一本书,书上却是“彩”,是五色的绸缎,光彩的意思。 父亲于我,一直是个梦。 他离家时我还没出生,从此,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只听母亲说过,我出生后,父亲请人合了我的生辰八字,来信说,他与我的八字不合,还说我命里妨他。后来父亲客死他乡,年仅三十六岁。 父亲是外出照相去的,在很远的陕西蓝田,先在待诏镇上,又到蓝田县城,借人家门口,墙上挂一块布招牌,写着“照相”二字,具体的照相过程是在这家的后院里进行。母亲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问爷爷:“人家都有爹,我怎么没有爹?” 爷爷说:“你爹出门了”。 我说:“爹咋不回来?” 爷爷说:“路远回不来。” 我急了说:“我爹不回来,我就叫你爹。” “爹!”对着爷爷叫起来。 爷爷拉长脸,骂一声:“胡扯!”就写信催爹回来。 父亲带着哥哥来到咸阳,落脚在认识的一个同行家里,也是合该有事,刚住下,患了重感冒,高烧不止。这位同行便延医替父亲诊治,几副中药吃过,父亲便暴病身亡了。哥哥说,父亲亡后,全身发青。 父亲是带着全套的照相家具到咸阳来的,这些东西当时十分珍贵。于是,我们全家都认为是那个同行图财害命,在药里下毒,害死了父亲。否则,感冒发烧怎么会轻易死人呢?
父亲埋骨之处,是片乱坟岗。 解放后,国家要在乱坟岗上建工厂。发出告示,让墓主迁坟。三叔闻讯,即刻就去了咸阳的那片乱坟岗寻找,未果。这时,刚从延安学打铁,因患肺病的哥哥,到渭南投奔三叔来了,又一起去找。只因乱坟岗沧桑变化,哥哥当时年幼,记不清了地方,连找数日,终是未能找见放在父亲脚头的那块青砖,只好作罢。 父亲原是在河南新郑地方随爷爷学习照相手艺的,何以后来会到陕西蓝田谋生,其中原委,几十年后,有一年春节,我回渭南给三叔拜年,三叔才向我说出了原由。
爷爷在新郑照相,和父亲后来一样,没有门面,只在别人门口挂出个布写招牌,照相依旧在人家后院。爷爷借用的是家杂货铺,铺子一旁有个过道。爷爷脾气暴烈,在父亲学徒过程中,经常打骂父亲。打得父亲死去活来。有一次,爷爷将父亲堵在过道里毒打。幸好过道上小门未关,父亲才夺路逃走。否则,三叔说,这次毒打非打出人命不可。 这时候,母亲已经过门,父亲已是成年了,见爷爷如此责打自己,一气之下,逃出后,不再回来。当地有一支驻军,知道父亲照相,便骗父亲入伍,诡称一入伍即可当一名军官。但父亲入伍后还是当兵。爷爷知道了,就到驻军要人。照相当年是稀罕职业。能照起像的非官即富,皆为有钱有势的人。爷爷与驻军上层多有接触,便通过关系将父亲赎了出来。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年月,时间难以确指,大体想来该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吧。国家大势,皇姑屯事件发生没有?关东军占没占领东三省?卢沟桥事变了吗?这一切都无法说清。更不知那时候是何种刑法,如何捕人,五花大绑?手铐?还是古典小说里的那种用一条铁索锁了?但父亲尚是不满二十岁的青年,在那被抓的一刻,该如何做处,确是可以想象出来的了。 一个农村长大的青年,又在离家数百里之外,突逢如此大难,其惊恐之态,不知所措之状,不言而喻。面对捕快,极力挣扎,高声分辩:“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冤枉啊!你们凭什么抓我?”这样,招来的肯定是一顿拳脚;当披上枷锁,泪眼模糊的看着爷爷,哀求着:“爹,我没有杀人,你要救我啊!”常常被爷爷毒打,身心俱惊,慌乱中或父亲还不会想到爷爷;最可能的是,此一刻,父亲一下呆了,非惊非怒,非恐非惧,一任着人前摆布,脑子里一片空白。待到了大牢,痛定思痛,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又不知这牢房里可有“红头”?向父亲饿狼般扑来,让父亲这个新来的“犯人”过一种“杀威棒”式的大关,父亲躲进龌龊的角落,瑟瑟发抖,满面血污······ 爷爷大为惊恐,遂立即设法去了。 结果,县太爷答应在狱中关照,不能放人。 附:作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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