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存文献并未明写蒋廷锡跟马元驭学画,然两人在画风上的相似性,显示蒋应该受到了马的影响,因为马的画风本自恽寿平,而蒋的没骨画法也有恽派风貌。然而,蒋廷锡在技法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独创性,故温肇桐在《中国画家·蒋廷锡》中称:“继承恽寿平写生艺术而崛起于康熙、雍正年间画苑的花鸟画家,首推蒋廷锡和马元驭诸家。由于蒋廷锡能够变化恽寿平生动细弱的画风而发展成为庄重闲逸的格调,因之,他的花鸟画被称为'蒋派’的创始。” 然而蒋廷锡究竟属不属于恽派画家,后世有不同看法,晏棣在《国朝书画名家考略》中称:“蒋廷锡工山水花卉,天趣盎然,与恽南田齐名。”这段评语乃是将蒋廷锡的绘画水准与恽寿平相并提。蒋宝龄在《墨林今话》中则称:“恽南田后,写生一法以蒋文肃为最,恒轩相国继之,同时无锡邹小山宗伯,以清艳之笔竞美艺林。”蒋宝龄将蒋廷锡视为恽寿平之后最为重要的花鸟画家。 在上面找到了蒋廷锡的大名 其实蒋廷锡的绘画风貌还是与恽寿平有一定的区别,这缘于蒋廷锡在宫中所作之画大多有着一种独特的贵气。葛金烺在《爱日吟庐书画录》卷四中称:“蒋文肃真迹流传绝少,惟此帧风神秀朗,腴润中自饶名贵气象。南田以韵胜,而南沙亦以韵胜,掩其款未有不以为南田者,可知他帧之界画细致、色泽缛丽,皆伪作也。宝之。” 对于蒋廷锡和恽寿平在绘画风貌上的渊源所自,陈师曾在其所撰《中国绘画史》中有着如下一段对比: 花卉源流,肇自宋代。宋时最有名者,黄筌及其子居宷、徐熙及其孙崇嗣,称为黄、徐二派。文华殿所见滕昌祐、吴元瑜、倪涛、韩祐辈,皆其宗派之流裔也。黄氏之花卉,为钩染派,徐氏为没骨派。由宋至元明,画花卉者皆不出此二派。延及有清,钩勒、没骨二派皆有特才,蒋延锡、恽寿平最为有名。大概此二人,蒋为黄派,恽为徐派,然有时蒋亦为徐氏之没骨,恽或效黄氏之钩勒。语其大较,则有若是之分,若为其严定界限,不可移易,则失之矣。 木屏的摆放位置 以陈师曾的看法,恽寿平所传乃是徐熙一派,蒋廷锡的绘画风貌乃是本自黄筌一派,以此可见二人在绘画风貌上的区别。对于二人的绘画风貌,陈师曾又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南沙之画,与南田较,则大为规矩,盖恽飘逸,而蒋庄重。”南沙乃蒋廷锡之号,陈师曾认为恽、蒋相比,恽的画看上去更为飘逸,而蒋的画则更为庄重。 如果统计宫廷内所收二人画作的著录,能够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纪元在其硕士论文《清初“蒋派”宫廷花鸟画绘画风格传承探析》中提及:“恽南田卒于1690年,即为康熙朝中期。而恽南田故去之后,成书于康雍之时的《国朝画征录》,其作者张庚提出挥寿平'写生正派’的概念,由此可见在康雍之时恽寿平在地方上是被推崇的,而在康雍年间宫廷的文献中,不曾提及恽寿平等字迹。恽寿平在清宫中最早的记载是在当时为宝亲王的弘历《绘事罗珍》册中有所记录恽寿平的作品,第十八册之第二册中恽南田的作品有三段亲笔题诗。而在成书于乾隆九年(1744年)的《石渠宝笈初编》当中,18件恽寿平的绘画作品里,并无康熙帝雍正帝的御题,与蒋廷锡31件作品,康熙帝御题16件,由此对比,可推知,恽南田作品是在乾隆时期才传入清宫内,且受到乾隆皇帝的喜爱,在康雍之时,其作品并无受到皇家推崇。” 第一进厅堂 蒋廷锡在朝中的工作虽然繁重,但皇帝仍然会安排他创作一些绘画作品,例如朱家溍、朱传荣选编的《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第一辑)雍正朝》中记载:“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传旨:'此花内有同心莲花一朵,着怡亲王交蒋廷锡照样画,饮此。’八月二十九日蒋廷锡画得。” 某天,胤禛看到了一朵同心莲,颇为喜爱,于是让怡亲王将此花交给蒋廷锡,让其画一幅同样画作,可见雍正皇帝也知道蒋廷锡擅长花卉。后来皇帝驻跸圆明园时,也有命蒋廷锡画画的谕旨:“雍正三年九月二十六日,奏事太监刘玉交鲜南红萝一个,传旨:'交郎世宁画一张,蒋廷锡画一张,该配什么画好看,着他们配合着画。’”(出处同上) 旁边的水系 皇帝命蒋廷锡和郎世宁同画一物,并且让他们配合着画,这两位画家当然在绘画理念及技法上会有相互影响和吸收之处,郎世宁的西洋明暗画法就被蒋廷锡所吸收,故流传后世的蒋廷锡画作中,有一些就融进了西洋技法。 宫廷内所著录蒋廷锡的画作,以《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中所载蒋绘《牡丹谱》四册体量最大,该作品总计有100开之多,王家相在刊本《牡丹百咏》的序言中说:“此《牡丹百咏》,乃公入儤禁廷时,绘图题诗,进呈睿赏者,册留秘府,稿弆箧衍。公之曾孙继煟将补刊。” 第三进院落 而翁同龢在该刊本的序言中又写道:“尝著《牡丹百咏》,依谱绘图,按图缀句。绮艳而不歉于骨,刻露而不掩其华,盖运际升平,一卉一木之微得雨露涵濡,无不启华吐秀,以发抒其奇,而生其间者,又以吁谟密勿之才,作为歌诗,铺张盛世。后之览者,有余慕焉。诗尝刻于嘉庆间,经乱板毁,今其五世孙汝霖谋重刻之……同治十三年十月邑后学翁同龢拜手敬序。” 张婷宇在其硕士论文《蒋廷锡绘画艺术研究》中提及国家图书馆藏有一部清张豫源所抄的《牡丹百咏》,为《牡丹丛书七种》其中一卷,张婷宇在论文中转录了该钞本卷首所写的四条题记: 百篇有百篇之结构,一首有一首之首尾,一联有一联之开合,一句有一句之锤炼,一字有一字之含吐,如许大本领,如许真精神,如许细工夫,能事极矣。 吸取三唐人骨髓,不存宋元人地步。 以此百首诗抒写出诗中无限法度耳,但惊叹其工妙,犹被欺瞒到底也。 中有神品妙品能品,独无一点尘俗犯其笔端。 正堂 四条并系钱亮公先生语,在书末有款“乙亥二月廿一日艺湄临毕”与“酉君蒋廷锡应制”。 以上题记对蒋廷锡所绘牡丹给予了很高的夸赞。蒋画牡丹能如此独特,也是因为融入了西式画法,故宫博物院所藏蒋绘《牡丹图》折扇上有其落款,写明“戊戌六月,戏学海西烘染法”,而邓之诚在《清诗纪事初编》中评价蒋廷锡说:“工写生,参用西法,尤善画牡丹,气韵不如恽格,而绚丽过之。” 碑苑全景 蒋廷锡在宫中应皇帝之命绘制了一些画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有人把他视为宫廷画家,然林姝在其文中认为:“张光福编著的《中国美术史》在谈到清代画院时,将王原祁、蒋廷锡称为'科第出身而以绘画供奉内廷的宫廷画家’。在此,首先要区分什么是宫廷画家,什么是宫廷绘画。宫廷画家是指在皇家画院任职的专业画家,他们所绘的作品当然属于宫廷绘画。而蒋廷锡位居大学士、军机大臣,他的身份是官吏,绘画只是他的副业、他的爱好,因而他的绘画具有二重性。” 其实按照清廷的规定,宫中的御用画师地位颇低,《清史稿·唐岱传》中称:“清制,画史供御者无官秩,设如意馆于启祥宫南,凡绘工、文史及雕琢玉器、装潢帖轴,皆在焉。初类工匠,后渐用士流,由大臣引荐或献画称旨召入,与词臣供奉体制不同。” 左侧碑廊 因此,虽然蒋廷锡也应皇帝要求创作一些画作,但他显然不属于宫廷画师,更何况他忙于政事,难以静下心来画精细的工笔画,以至于有人认为他的这一路画法乃是旁人代笔。李玉棻在《欧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中说:“文肃以画供奉内廷,官贵政繁,即应制画多出代作,真迹多写意。世传工细本概皆赝鼎,然既负摹北宋盛名,自应有工笔传焉。”而张庚在《国朝画征录》中还点明了代笔人:“有设色极工者,皆其客潘林代作也。性恬雅爱士,凡才艺可观者即罗致门下,指授以成其材,而公之画遂多赝本矣。” 据此可知,替蒋廷锡代笔者乃是其门客潘林,而潘林最初也是师法马元驭,故在绘画风貌上与蒋廷锡颇为相近。冯金伯在《国朝画识》中甚至直言:“其画宫中极贵重之,流传世间者真迹绝少,马扶羲父子代作者即可乱真也。”可见蒋廷锡的代笔人除了潘林之外,还有马元驭父子。而鱼翼在《海虞画苑略》中称:“既贵显,矜重不苟作,今所传长卷大轴,皆膺本也。” 右侧碑廊 蒋廷锡官至文华殿大学士,此乃宰相之位,所以人们猜测他难以有精力绘制这种精细作品。徐邦达在《谈古书画鉴别》中称:“听老一辈说,弘历(时为和硕宝亲王)曾询蒋廷锡,代笔人为谁?”以此可知,蒋廷锡的画作有人代笔,在当时已不算秘密。而秦祖永在《桐阴论画》中亦称:“逸笔写生,颇有南田余韵,纯乎水墨,折枝窠石,以及兰竹小品,极有韵致,在青藤白阳之间。大约妍丽工致者,多系门徒所作。” 关于蒋廷锡画风的传承,蒋宝龄在《墨林今话》中称:“文肃公一派得其法者,海盐钱埜堂观察元昌、兴化李复堂大令鱓最知名。”可见钱元昌、李鱓最得蒋廷锡的衣钵。张婷宇的论文中谈到上海博物馆所藏李鱓所绘《花鸟十二条屏》上有李氏自题:“癸巳九月,献诗口外,圣祖仁皇帝谓:李鱓花卉去得,交常熟相公(蒋廷锡)教习徐熙、黄筌工细一派……”而《重修兴化县志》亦载:“五十二年,献诗行在,钦取入南书房行走,年少才长,兼工绘事,特旨交常熟蒋相公教习。” 室内陈列的刻石 康熙皇帝命李鱓拜蒋廷锡为师,学习徐熙、黄筌一派工笔画。而蒋廷锡的儿子蒋溥也得其父真传,雍正皇帝曾称赞蒋溥说:“师承家法闲图出,右相丹青有后世。” 蒋廷锡故居位于江苏省张家港市恬庄古镇,2019年9月12日,我从南通乘车来到恬庄。远远看到街边有一座新建牌坊,而此处禁止车辆驶入,只好下车步行走入这条仿古街。今天太阳火力十足,晒得人们不敢出门,仿古街上冷冷清清,看不到游客,一路走下来竟然有半数的店面未曾开门,看来这里要热闹起来还有待时日。 ![]() 蒋廷锡墓志铭盖 这条古街的顶头位置是一座新修的石拱桥,拱桥的左侧门洞上写着“北街”二字。我在网上查到信息,这里的榜眼第旁边修复了蒋宅,于是沿着这条窄窄的小街一路向内走。小街以旧石板铺就,下面应该是排水系统。这里仍然看不到游客,有几家门店开着,看我走过店员也仅是瞥一眼,并无招揽生意的热情。走到北街26号,此处就是榜眼第,门口立着的文保牌写明这里是杨氏宅第,且为全国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 蒋廷锡墓志铭 购票之后走入门厅,看到一块木屏上列着榜眼府名人总汇,这里总计有杨氏、钱氏、孙氏、蒋氏四脉,而蒋氏的第一排就有蒋廷锡的大名。余外未看到介绍材料,故不知蒋氏与此宅第的关系。我从网上查到榜眼第的碑廊内有蒋廷锡的墓志铭,可是我将榜眼第转了一过,也未找到相应的碑刻。无奈只好走到门口去打问,此处有四五位保安在荫凉地聊天,我向他们请教蒋廷锡墓志铭在哪里,其中一位六十多岁的保安告诉我说,墓志铭不在这个院落,而后他带着我继续往前走。前行五十余米,在一个院落上看到“碑苑”二字。 ![]() 另一个院落 保安在此仍然要我刷票,他解释说这是上面的规定,虽然不需要另外花钱购票,但每进一处都要刷一回。我遵从他的要求递上了门票,同时告诉他我来此只想看蒋廷锡的墓志铭,他说前一段在碑廊内看到过,但忘记了具体的位置,这位保安还告诉我,碑苑内总计就一百余块刻石,我们每人看一面墙,应该很快能找到。 ![]() 跨桥来到东街 按其所言,由我看左侧的碑廊,一一看过未见“蒋”字,而后进入室内,在这里的碑刻中也未看到目标,于是再走到保安看过的右侧碑廊,在这个碑廊的中部终于找到了蒋廷锡墓志铭。这些刻石都罩上了玻璃,无论从哪个角度拍照,都会有反光斑。这位保安很好心,他从前厅拉来了一块展板,帮我遮挡部分阳光,但还是无法拍清楚墓志铭的全貌。保安又试图打开玻璃下方的木钮,可惜木框可以拿开,但玻璃却取不下来,只好放弃拿下玻璃拍照的企图。 ![]() 村史介绍 我又向保安请教蒋廷锡的故居在哪里,因为我在网上搜到了一篇导游讲解词,该文写明榜眼第后门旁边就是蒋宅。然而这位保安说蒋宅绝不在这里。我问他蒋宅的具体位置,他详细向我讲解一番,却也说不清具体的街名,我问他为什么了解得这么详细,他羞涩一笑:“十几年前我专门写过研究蒋廷锡的文章。”他的这句话令我顿时刮目,但保安接着说他正在上班,无法带我前往蒋宅,我只能仔细记下他告诉我的路径,向其郑重道谢后原路走出了北街。 ![]() 拦住去路 重新回到恬庄东街,跨上石拱桥,站在桥上古街面貌尽收眼底,河对岸的老房子只是外立面做了整修。保安告诉我跨过桥后遇到第一条胡同左转,然而此处有一条小狗躺在路中,见到我后狂叫不已,我只好走到街对面向杂货铺店主请教。对方回答我说,他们都是租客,让我去问本地人,并且告诉我旁边一个院落有本地人在。走入院中,看到庭院内摊放着大量的玉米,我小心地移步,尽量不踩到玉米,走到对面的房屋前,里面迎出一位大妈,她警惕地问我有何事,我告诉她自己是来找蒋宅。大妈闻言后用当地话向我讲解一番,我一句也没听明白,于是她转身把院中的门一一锁上,我本以为这是扫地出门之意,然她关好门后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跟她前行。 ![]() 跟大妈走入此巷 跟着大妈又来到东街,重新走到了小狗拦路之处,那条狗看我走过来继续狂吠,接着从旁边的院落里面又冲出来五六条,这真是让我更加却步。而大妈向它们喊了一句不知什么咒语,那些狗瞬间四散而去,我真想跟大妈学会这条口令,想来在今后的寻访中大有用途。 ![]() 文保牌和说明牌 ![]() 门牌号 ![]() 大妈说这个院落不是蒋宅 跟着大妈走到小巷的尽头,在恬庄东街8号院的门口看到了两块文保牌,其中一块上面写着“海虞庞宅”,下面用括弧写着原蒋廷锡故居。此前保安已经向我解释了这个问题,他说蒋宅后来由庞家使用,故文保部门在其家侧墙上安装蒋宅文保牌,令到庞家人很不满,于是他们就制作了这个牌子挂在文保牌旁边。 ![]() 蒋宅上了锁 ![]() 隔墙仅能看到一棵大树 ![]() 大妈说后面的院落原本也是蒋宅 能够找到蒋廷锡故居令我大感高兴,但这里的门却上着锁,大妈告诉我,庞家人现在都住在上海,很少回到这里来,而她小时候常到这个院落来玩耍。她说里面有几进院落还有花园,但这一切我都无法目睹,只能在墙外拍几张照片而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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