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师做课题采访,问我: “你有家乡的概念么?乡愁情结浓厚么?” 一直滔滔不绝的我,突然就噤了声。老师摁了手机上录音的暂停键。 良久,我一字一顿:“我好像没有家乡的概念,也没有乡愁。” 说完就觉不知名的落寞苦涩,怅然若失。 五岁搬离小城,小学五年级赴广,高一回到小城,苦读三年,大一考回珠三角,中途也曾辗转长沙北京深圳——按理说,“乡愁”于我,应该高度发酵才是。 但是好惭愧,在我这里,“乡愁”好像走丢了。 早两天回到生我养我的故土,脚下是坚实的大地,周边是熟悉的乡音,我却怎么也体会不了“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热泪,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的感觉。 一下火车,干冷的风便像漏水高压水管般气势汹汹往脖子里灌。老家的冬日,抬眼就是这样藏青色灰蒙蒙的天,横七竖八的电线纵横交错,枯叶簇拥的枝桠落寞地瑟瑟发抖。 在这里,说话就会呼出白色的雾气。我缩着脖子跺着双脚想:好奇妙,一夜火车颠簸,竟从南国超短裤的夏季跨越到湖南大棉袄的冬天。 也许“叶落归根”还得经过时光的洗练吧?人的年纪愈大,经历的人事愈多,才能体味出那种“乡音未改鬓毛衰”的凄怆和深沉。 这些年,一直像叶浮萍飘着荡着没有根,但怪异的是,我从不为此忧愁或者悲伤。 艰难永远是生活的底色,忧愁或者悲伤,大可不必耗费在终日的流离失所。 以前听闻智者言,人生是一场修行,其实换种说法,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流浪或者出走? 在现实和精神间流浪,在物质和意识中出走。 在广州挤地铁时,仰望一座座的高楼大厦,也曾无数次失神:这座城市那么大,灯火琉璃那么多,车水马龙那么挤,人来人往那么吵,我可怜的归属感,就像儿时忘在兜里的五毛钱纸币,洗过后摊开来皱巴巴一团。 可是每每这个时候,却很少会联想到家乡的小城——是的,在家乡,我感到踏实安心,小城人心更质朴,但它也很难给我一种归属感。 或许,从小到大就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所以才会莽莽撞撞地在乐观主义铁皮的包裹下火速地成长。 好惭愧,我竟然搞不清,自己的故乡应该在中国地图上的哪个位置。 一直相信,无论是“北漂一族”还是其他远离家乡在外拼搏的年轻人,都有一个故乡,在城市闪烁的霓虹灯下,心里总有个地方,永远像洗得发白的衬衫在心墙上飘啊飘。 又未必是出生之地,也许只是偶然路过的一隅土地,甚至未曾抵达的魂牵梦绕之地。 所以有话说:“错把他乡当故乡”。 也不是嫌贫爱富。老实说,小城经济发展状况完全不可望大城市之项背。我也并没有底气和果敢把大城市认作故乡,我只是经历这么多年看似稳定的颠沛流离,突然在“故乡”一词前无所适从。 小学时在广州,语文老师评讲周记,言及我,评“饱含哲理气息”——愧疚不知怎地幼时胡诌就染上了一种深沉考究的酸腐气;提到另一同学,老师满含深情:“XXX的文字,充满了乡愁”。 小小的我,借了同学的文,在字里行间找寻自己一直缺失的“乡愁”。 具体文字早已记不清,但记得那种很坦诚的文风,沾着泥土清香,很有戴望舒“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何产生这样的联想,仿佛乡愁,就是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墙角长满苔藓的巷落,撑着油纸伞的姑娘袅袅婷婷地走过。 所以我旅游一直最喜欢古老村落、风土人情,或许心心念念的,就是这种被文字具体化了的乡愁。 我曾说,我要去彩云之南,去丽江,去周庄,去乌镇,我说了好多好多次,却从未实践,优柔寡断是一回事,莫名其妙的额“近乡情更怯”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说,这些地方都日益商业化,所以我怕,越靠近,会碰碎什么东西。 余光中笔下的乡愁,深情款款,是小小的船票,窄窄的邮票,矮矮的坟墓,浅浅的海峡。 我的乡愁,是于湖南寒冷冬夜敲打的一篇文,是暗夜里听着外面“呼呼”烈风怅然若失的心绪,是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 曾读过一篇缅怀高考的文,说:“当年的你,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想着的是,如何离开远走高飞”。 不知道走过高考的我们,读到这句会不会沉默。 晚安,每一个乡愁常在或乡愁缺失的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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