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最接近完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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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谈，来源：拾文化（ID：shiyafengshe）

 01 

 

燕青确有过人之才，智足以辨奸料敌，勇足以冲锋陷阵。张恨水对他的评价，高得离谱。

 

张恨水将燕青类比成秦国名相百里奚。百里奚何许人也？他本来是虞国人，不但不能救故国于危亡，自己也落得当奴隶的下场，秦穆公用五张羊皮买下他，同样还是这个人，后来又能辅佐秦国称霸。

 

百里奚在虞国时为大夫，在秦国时亦为大夫。所不同的是，前一个大夫是摆设，后一个大夫是实打实的当权派。

 

燕青比百里奚可怜，不论摆设与否，后者高低还是个官。在卢俊义眼中，他将燕青当作“俳忧蓄之，童厮目之”。

 

俳忧，泛指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童厮则是字如其意，未成年的男性仆从而已。

 

张恨水其实冤枉了卢俊义。打一开始，人家就是按照“俳忧”的方向，着力培养燕青，而燕青其后能为梁山做贡献，更像是歪打正着的结果。

 

就好比，你不能因为李师师为梁山和皇帝牵线搭桥——似乎比宿太尉的奏折更管用些，就因此认定，李师师有能力当外交官了。

金圣叹看问题，要比张恨水通透。燕青在《水浒》中出场的次序，紧随卢俊义之后，寥寥数语，即交代了他的履历。金圣叹却说，卢俊义本传中，忽然插出燕青小传，“燕传极叙风流。”

 

诚如斯言，“风流”才是燕青的第一标签。

 02 

 

众所周知，燕青的绰号乃是“浪子”。

 

何谓浪子？北宋亡国之际，绍兴城内，还真出了个自号为“浪子”的官吏韩之纯，此人喜欢逛妓院，好讲黄段子，刺淫戏于身肤，酒酣耳热之后，当众视之于人，别人以他为羞耻，他反以为荣。

 

燕青简直就是此公的翻版，所不同的是，他的“浪子”行为，更伟光正一些。

 

燕青身上也有刺青，按照《水浒传》中的描述，卢俊义特意请高手匠人刺了他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韩之纯呢，身上刺满房中图而已。

 

燕青也逛妓院，私会的对象李师师堪称大宋头牌，但他是为“梁山的招安大业”而逛妓院。

且不说韩之纯，但凡梁山好汉，没有一个不好酒的。李师师敬他酒时，燕青却正色说道：“小人天性不能饮酒。”

 

“浪子”该做的事，燕青一样没落下，他却能全身而退。燕青非但不轻浮浪荡，简直就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燕青的形象，并不是施耐庵首创，《水浒传》成书之前，燕青早已红透半边天。南宋的《宋江三十六人赞》中，他的地位更高，稳坐第八把交椅，而其评赞也颇堪玩味。

 

燕青之赞词曰：

 

平康巷陌，岂知汝名。

太行春色，有一丈青。

 

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处，代指妓馆也。赞词的前两句，坐实了燕青君子的身份：勾栏瓦舍之地，哪能知道你的名字呢？

 

“一丈青”该作何解，学者一直都有争论。有一种说法是，“一丈青”着眼于身材，此处单表燕青高大魁梧之身躯。

 

燕青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他曾在太行山上组织抵抗金兵。故有“太行春色，有一丈青”之语。

 

在大宋人眼中，燕青就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宣和遗事》中如此描述他：“身材迭料，遍体雕青，手中使柄泼镔铁大刀，自称' 铁天王 ’”。

 

书中虽未言明，这个执刀大汉到底是谁，但结合上下文，即可轻易得知，遍体雕青的“铁天王”，确然无疑正是燕青。

 

 03 

 

元朝的时候，杂剧大行其道，燕青同样不甘寂寞。

 

可惜的是，以水浒故事为题材，且以燕青为主角，流传至今的杂剧，也仅有《燕青博鱼》一出。

 

在该杂剧中，燕青行事鲁莽，还颇有些无赖，彼时的燕青，早已不再是个硬汉，反而更像是浪子。

 

燕青双目失明，下梁山求医问药，流落至汴梁，他身无分文，借了些许本钱，靠贩卖鲜鱼度日。燕青无财还好赌，他以鲜鱼为资，与人赌博，输了钱不认账，好说歹说又让别人还了鲜鱼。

 

且不以《水浒》的价值观论，俗语有云，欠债不欠赌债，燕青的行径，多少有些不磊落。

 

在元代戏作家眼中，《水浒》就是个框，啥都能往里装。作为带头大哥的宋江，更多的作用是当背景墙，宋江一上场，经常说这么一句话：“无甚事，后山中饮酒去来。”

所以，元杂剧中之燕青，更像是剧作家眼中之燕青，而非人民心目中之燕青。

 

但这无形中，给施耐庵出了难题，到底该如何塑造此人物。

 

最终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诸多矛盾最终形成了，具有独特魅力的燕青，他是浪子与君子的集合体。

 

施耐庵笔下的燕青，小鲜肉一枚，英俊潇洒，且才艺出众。但燕青的这些才艺，并非经世之学，更像是旁门左道。诸位不妨细看他的知识体系：吹拉弹唱舞、拆白道字、顶真续麻、诸路乡谈、诸行百艺……

 

续写《水浒传》的明末小说家陈忱，高度评价燕青，说他“似有大学问、大经济、堪作救时宰相”。笔者着眼的是“似有”二字，似有则恐怕没有。

 

燕青的诸多才学，之所以能够施展，还是因为当时大宋的皇帝徽宗，完全就是个不着调的货色。

 

这便是《水浒传》中，燕青“浪子”的一面，相貌博旁人好感，才情使名妓倾心，武艺令兄弟佩服。

 

 04 

 

在内心深处，燕青可一点都不“浪”。

 

据《水浒传》所载，燕青从李师师处离开，与神行太保戴宗相见。戴宗担心他会着了李师师的道，燕青于是当众发誓：“但有此心，死于万剑之下。”

 

这哪里还是“浪子”，活脱脱的一个卫道士。

 

李师师是风尘妓女，她的手段岂是寻常之人所能招架？

 

她先是劝燕青饮酒，数杯之后，即发撩拨之词；李师师之后以箫阮和歌声吸引之，见燕青唯唯诺诺，她选择直接上手，让燕青脱去上衣，以观看刺青之名，“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

 

类似的情节，《水浒传》中也曾重复出现，但施耐庵是写小说的行家，总能从重复处见新意。

 

潘金莲也曾以美酒和语言撩拨武松，她酥胸露，云鬓半，用尽了风情，使遍了主意，也不过是想让武松喝她的半盏残酒。

 

与李师师相比，潘金莲顶多算个票友。

 

作为二十五岁的青年，燕青不但坐怀不乱，还要小心翼翼，悉心赔笑，真猛士也。与燕青的水平相比，武松可能连票友都算不上。

 

奉行禁欲主义，是整部《水浒传》的主旋律。宋江也曾说过，“但凡好汉犯了'溜骨髓’三个字的， 好生惹人耻笑。”据相关统计，梁山105名男性好汉中，倒有70个从未讨过老婆。其余35人也强不到哪里去，他们最爱刺枪使棒，总是冷落了娇妻。

 

剩下的35个好汉，还奉行晚婚晚育的“计划生育政策”，林冲三十二三岁才娶了林娘子，富贵如卢俊义者，初登场时年方三十二岁，而妻子贾氏嫁给他不过五载。

 

梁山好汉个顶个的是纯爷们，虎背熊腰，美髯长须，爱美酒，爱战斗，唯独不爱美女。

 

在现实生活中，许多好战的民族皆盛产同性恋，譬如锡克人、阿富汉人、诺曼人，莫非梁山好汉也喜欢男的？

 

 05 

 

李银河认为，同性恋这一性取向，是指以同性为对象的性爱倾向与行为。

 

《水浒》中诸位好汉，常表现出过于亲密的举动，于是他们成为今日读者，津津乐道的YY对象。

 

武松是钢铁直男，但他就有同性恋的嫌疑。施恩把武松似爷娘一般敬重，宋江与他同塌而眠，两人相伴住了十数日，待到送别时候，“行了五七里路”，“不觉又过了三二里”。《三国演义》中刘备送别徐庶，都没有这般殷勤。

 

若说武松诸人的同性恋情节，多少有些牵强附会的意味。燕青与卢俊义之间，简直就是言之凿凿了。

 

卢俊义初登场时，他的身边共有三个最亲近之人。李固是管家，卢俊义对他无甚言语；贾氏是其妻子，卢俊义说的第一句话则是“你妇人家省得什么”。

燕青甚至没有具体工作，卢俊义却专问此人，并且以“我那一个人”称呼他，区区五个字，多少暧昧在其中。

 

明清时期，由于纵欲风气的裹挟，男同之风在史书笔记中屡见不鲜，更何况小说乎？

 

《水浒》之书诞生于明朝，哪怕真有男同的表述，也不足为奇。

 

《红楼梦》中也有公认的同性之爱，譬如秦钟，此人“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儿之态”。

 

诸位不妨对比，施耐庵对燕青外貌的描述，竟也是差不多，“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

 

秦钟不过是有些女儿之态，燕青则直接是女子的打扮，“脑后一对挨兽金环，护项一枚香罗手帕，腰间斜插名人扇，鬓畔常簪四季花。”

 

香罗手帕，鬓畔插花，唇若涂丹，面似堆琼，整部《水浒》最帅的小伙，竟然还是个娘娘腔。

 

哪怕之后到了梁山，卢俊义真正的心腹之人，也唯有燕青而已。卢俊义其实不怎么尊重他，除了“我那一个人”之外，卢员外称呼燕青为“小乙”，这并不是爱称，“小乙”是宋代对贱民的称呼。

 

把燕青打扮的花枝招展，特意找人为其刺青，教他淫词艳曲。原来，燕青才是卢俊义的“知心爱人”。卢员外二十七岁才结婚，婚后老婆成了摆设，似乎奇怪，却又不奇怪。

 

燕青应该不能算卢俊义养的“娈童”，此时的燕青，已经是二十四五岁，而且美则美矣，燕青其实是蓄有胡须的，所谓“三牙掩口细髯”是也。

 

无论是今天的电视剧，抑或是流传最广的，明万历间容与堂本水浒传插图，都不约而同的，把燕青处理成，没有胡须的可人模样。

 

在小说回目《燕青放冷箭救主》中，赫然便有一副插图：燕青背着卢员外逃跑，卢俊义满脸幸福，燕青一脸陶醉，两人四目相对，分外妖娆。

 

可见，能看出他们间另有隐情的，也绝不仅限于现代人呢。

  

作者：老谈，always talk，老是夸夸其谈之人，除此外，别无长处。拾文化（ID：shiyafengshe），以理性的姿态看待人和物，以文化的底色，传达情感、新知、文化和生活。文化改变生活，信仰照进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