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时候的宫廷画师李嵩曾经绘作了宋江等三十六名梁山好汉的人物画像,龚开又以此为蓝本,写就了《宋江三十六人赞》。 在龚开的赞诗中,燕青的名次仅次于宋江、吴学究、卢俊义等人之后,坐稳了第八把交椅。 在《水浒传》中姗姗出场的燕青,似乎无论出身地位还是名气人脉,都平平无奇,湮没于一众梁山泊好汉中。 但为何他能够跻身天罡星群体,还颇受后人喜爱? 而在梁山诸将平方腊得胜而归之后,为何燕青又做出了截然不同于宋江等人的举动,挑了一箱金银宝贝趁夜而去? 为宋江剿匪招安大业的完成立下汗马功劳的燕青夜遁归隐,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深意呢? 风流倜傥俏“浪子”尽管说提及“浪子”一词,总像是在描写那些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青年人,但其实在宋朝文人笔下,“浪子”这个词并不单单只有这层贬义。 就像《宋史》中描写李邦彦的那样,时人都称他为“浪子宰相”。 在那时的语义环境下,“浪子”的内涵要宽泛得多,更多的是用来形容人风流不羁又才艺并茂,略有形骸放浪不拘小节的模样。 而燕青被冠以“浪子”的绰号,其实倒也是名副其实的。 《水浒传》中作者对燕青外貌的描写,是丝毫不吝惜笔墨的,极尽了溢美之词。 “唇若涂朱”、“面似堆琼”、“仪表天然磊落”,一连串生动形象的夸赞堆叠下来,一个貌比潘安的俊俏儿郎形象跃然纸上。 寻常英雄好汉惯会在身上纹龙绣虎来彰显气度,但燕青不一样。 燕青纹了一身花绣,如“软翠”一般。 既是“软翠”披身,又生的唇红齿白,星眸剑眉,足以见得燕青的美男子形象了。 而燕青擅长的功夫也很是符合他这副风流倜傥的形象。 水浒中的好汉群像或如林冲——立马横刀,勇冠三军;或如李逵鲁智深——高大魁梧,蛮力盖世。 剧照 燕青的特长并不在于一身气力,也不见长于舞刀弄枪,而是一身“相扑”功夫。 当然,这一身“相扑”武艺和如今日本的相扑运动还是有些不同的,或许更类似于柔道一类的巧劲功夫。 根据《水浒传》中的描写,燕青是打小跟着卢员外学来了这一身相扑功夫,行走在江湖上不曾遇到对手。 这倒也不是夸大其词。 黑旋风李逵恼起来连好哥哥宋江都敢骂,却唯独对这燕青收敛了不少脾气。 原因无他,只因为和燕青交起手来,李逵也多次着了手脚,未讨得什么便宜,因此只得随顺。 而在《水浒传》第74回“燕青智扑擎天柱”里,燕青更是身姿灵巧——“凤凰踏碎玉玲珑,孔雀斜穿花错落”,将貌若金刚、有着千百斤力气的擎天柱“直撺下献台来”。 这凭的可不正是一身巧劲吗? 但除开“好容貌”与“好武艺”之外,燕青颇为人称赞的还有另外一点——才情上佳。 施耐庵对燕青才艺的描写简明扼要,只说他是“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无有不会的。但除了这处总结式的描写外,《水浒传》中许多细节也可以佐证燕青的才艺本事。 宋江为了招安大业,派燕青去探听消息时,燕青之所以能够走通李师师的门路,靠的正是自己这身本领。 燕青本就生的仪表堂堂,又爽利潇洒,当着李师师的面一展歌喉,唱的是字正腔真高亢悦耳。这才打动了李师师,顺利地和她拜为姊弟,得以窥见龙颜。 而在天子面前,燕青又是吹箫,又是拨阮的,又手拿象板自打自唱了一曲渔家傲,这才博得了皇帝的欢心。 宋徽宗本就是个喜爱音乐的人,李师师也是靠的自己色艺双绝才入了天子的眼。倘若燕青歌喉平平,又岂会得了皇帝的青眼,为后续梁山的招安大业铺平道路呢? 种种落笔都在说明,燕青唱功了得,端的是多才多艺。 既能出入歌楼妓馆博得佳人青眼,偏又游刃自如片叶不沾。 既有风流俊朗的容貌,也有超群不俗的身手,如此看来,唤燕青一句“浪子”倒也是实至名归。 知恩图报真丈夫但燕青能够跻身天罡星之列,必然不是徒有其表的人物,他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性格,才是真正难得的地方。 燕青自幼父母双亡,是卢员外养大的他。 卢俊义又不单单只是给他一条活路,还教授他文武技艺。虽然二人名义上是主仆的关系,但却情同父子。 卢俊义也直称燕青是“我那一个人”,显然是将燕青视做自家心腹的。 而燕青也没有辜负了卢员外对他的一片深恩。 当扮作算命先生的吴用用计诱骗卢俊义上山时,是燕青第一个看出了不妥,极力劝说卢俊义莫轻信了梁山歹人的奸计,并自愿替卢员外开道,与之同行。 卢俊义和燕青剧照 而在被卢俊义留下守家后,燕青也丝毫不慢,仍然是忠心耿耿不敢大意。 当梁山众人想要拉拢卢俊义入伙,先行放了与卢俊义同行的李固回京时,也是燕青识破了李固与卢夫人的首尾,蹲守在城外竭力想救卢员外一命。 李固本是和燕青有着相似命运的人。 当年李固从东京千里迢迢赶来北京投亲,孰料相识不着,反倒冻昏在卢家门外。 也正是卢俊义救了李固的姓名,并收留他在府上,教他管家算账的本事,抬举做了都管。 李固一时间的风头,直压过了燕青去。 可就是这样被卢员外厚待的人,却作出了与燕青截然不同的举动。 李固被梁山众人放回京中后,思忖着卢俊义极有可能落草在那梁山,因此竟生出了霸占卢家家财,置卢俊义于死地的念头。 看守在家的燕青第一时间察觉了李固的狼子野心,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及早告知主人,为卢员外谋一条生路。 燕青蹲守在了卢俊义回京的必经之路上,整个人浑然是“头巾破碎,衣衫褴褛”的破败模样,和惯常的风流公子形象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守到卢员外后,燕青明知不应妄议主人家后宅的事,但还是为着卢俊义着想,将卢夫人与李固有私情,二人密谋置卢俊义于死地的计划和盘托出。 并一改曾经对梁山泊的不满,反过来劝卢俊义先回到梁山,日后再做打算。 是燕青对梁山的印象在短短数月便有了改观吗? 燕青和卢俊义剧照 怕并非如此,他曾经对梁山心存警惕是站在替卢俊义考虑的立场上,而如今建议卢俊义再回梁山也是站在了如何保全卢员外自身利益的立场上。 反对抑或赞成,出发点都只是为了卢俊义一人罢了。 可惜的是,燕青的一番肺腑之言没有被卢俊义听进去,反而给自己招来了一记飞脚。 但即使如此,燕青也没有背弃卢俊义。 卢俊义前脚刚进家门,后脚便被官兵缉捕,收入大狱。 而当卢俊义被冠以“通寇”之名做成死罪时,连他的妻子贾氏都选择冷眼旁观,直言世人皆知一人造反九族全诛,只怕卢俊义拖累了她。 人情冷暖莫过如此。 结发夫妻尚能狠下心来不闻不问,曾受了卢俊义恩情的家仆燕青却肯披肝沥胆奔走营救。 被李固和贾氏逐出卢府的燕青只能继续在城外乞食过活,但乞讨得来的半罐残羹冷炙他也不舍得自己吃掉,反而捧着这半罐食物,预备给在牢中的卢俊义送去。 见到看守牢房的节级蔡福,燕青当即下跪,泪流满面地哭诉卢员外的冤屈,担心主人在狱中挨饿受冻,只求节级行个方便,让他将这好不容易化来的饭食送进去。 这一幕无疑是感人至深的。 燕青七尺男儿身,为了给卢员外送一口饭吃,一“跪”、一“爬”、一“咽”,几个简单地动作将燕青对卢俊义的赤忱忠心描写的淋漓尽致。 当然,燕青的目的不仅仅是为卢俊义送一口吃食,他最根本的念头还是将卢俊义救出生天。 功夫不负苦心人,燕青终于等到了卢俊义被押解上路的时候,觅到了一个救出卢俊义的机会。 这才有了后来的“放冷箭燕青救主”一幕。 燕青两箭射死了负责押送的官兵,割断了束缚卢俊义的绳索,抱住卢员外放声大哭。 这哭的是自己一路为救恩人所付出的不易吗? 不,哭的是恩人历经千险终于平安获救。 或许卢俊义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自己危难时刻始终不离不弃的并不是自己的枕边人,也不是自己曾经一手提拔出来的李都管,而是这个少时失去双亲,长在卢府中的家仆燕青。 正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知恩图报本就是江湖侠义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而燕青更是深知大恩不言报,报则以身的道理,亲身践之。 比起他风流倜傥的外表,这颗重情守义的忠心才更为难得。 正如赵朴初先生在梁山摩崖石刻上题的《读水浒传》一诗,其中那句“废书而长叹,燕青是可儿。”正是对燕青最好的评价。 熟谙世故,洞察人情卢俊义最终选择加入了梁山,作为忠仆的燕青自然也随之加入梁山泊。而燕青的心明机巧也是在入了梁山后逐渐显露出来。 虽然梁山好汉们多是出身草莽,但建功立业仍然是大家心底的渴望。 杨志指望着“封妻荫子”,武松也坦言想在青史上留个好命,更不要说宋江了。 因此,在梁山众人排过座次后,宋江便提议要去京城看花灯。 这看花灯一行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灯尚在其次,根本目的是要寻找招安入仕的门路。 然而这门路却并不那么轻易就能打通的。 关键时候,还是燕青走了关键的一招——结识了名妓李师师,为后来面见天子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在后续的招安大业中,也是燕青在皇帝面前娓娓道出了梁山兄弟们愿意接受招安的意愿,并将高俅等人欺君罔上的阴私和盘托出,终于使得宋徽宗下定了招安的决心,给了梁山好汉们一条尽忠报国的门路。 可以说,在梁山招安大业中,燕青居功至伟。 但就是这样一个对卢俊义忠心耿耿、又对梁山功不可没的人才,为何会挑了一担珠宝,趁着夜色离了众兄弟而去呢? 这背后的缘由竟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 在多年攻城掠地讨田虎,征王庆的大小战役中,燕青始终跟随卢俊义左右尽心竭力。 直到征讨方腊一战。 这一战极大地挫伤了梁山好汉的元气,众人死的死,伤的伤,梁山一百零八好汉早已不复昔日的盛状。 不过既然众人能够得胜归来,似乎也到了官家许诺的封王拜相、富贵加身的时刻。 剧照 但燕青却不同于众人的欢喜,显得格外忧心忡忡。 早在先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燕青便已经意识到了如今佞臣当道、朝廷腐朽的模样,历朝历代诸多“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摆在眼前,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燕青再度向卢俊义提出了劝告,希望卢俊义拜还官诰,同自己一道隐姓埋名,做个乡野间的闲散人。 但卢俊义却大为不解。 他认为自己和一众梁山兄弟南征北讨,熬过了边塞苦寒,拼过了刀枪无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封妻荫子。 而此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哪有就此放弃的道理呢? 燕青只得苦笑。 陪着刘邦起兵建国的韩信被扑杀于宫中,为西汉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彭越被斩首分尸,那么多功臣良将难得善终的例子就在眼前。 出身草莽、半路为君效力的梁山好汉又何以能独善其身呢?眼见卢俊义打定了主意不肯听劝,燕青只得自己抽身而去。 但在离别前,燕青对着卢俊义仍然拜了八拜,直言虽然自己离了主人而去,但心神仍然挂念着卢俊义。 随后,燕青便收拾了一担珠宝,作为自己日后生活的保障,也是这么多年,自己的报酬,再给宋江留了一纸书信后便归隐而去,谢绝了后续的封官加爵。 而后来发生的一切却也证明了燕青这一举动的明智之处。 卢俊义的饭食中被下了水银,最终堕马落水而亡,宋江也被一杯毒酒葬送了性命。 曾经贪恋名利场,不舍荣华富贵的众人都步了悲剧的后尘,唯有急流勇退,不求荣华甘平淡的燕青得了功成身退的平安。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燕青熟谙人情世故,看透了腐朽破败的宋廷王朝,辞谢隐退是他与封建皇权分道扬镳的标志,也是他彻底自由新生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