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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史中该有多少“艺术”,该有多少“历史”?

 锦里春风故人 2021-05-14

艺术史中该有多少“艺术”,该有多少“历史”?

撰文/徐波

1962年,耶鲁大学艺术史教授乔治·库布勒出版了一本小书《时间的形状:造物史研究简论》。在序言中,库布勒指出:“卡西尔(Cassirer)将艺术部分地定义为象征性语言,这一解释主导了20世纪的艺术研究。认定艺术品是象征表现的新文化史研究由此产生。艺术通过这些方式与历史研究的其他领域产生了联系。”20世纪艺术社会史的兴盛可以说与卡西尔等人对艺术的符号学解释直接相关,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学更为这种艺术史研究提供了具体的、可操作的方法。

图像学的兴起自有其学术背景,其首先针对的就是布克哈特的学生沃尔夫林的形式主义观点。早在19世纪布克哈特明确表达了他对作为艺术意义所在的形式的兴趣。1839年到1840年,他在巴塞尔大学讲授建筑史时,他已经认识到艺术史有两条道路:它要么成为历史的,尤其是文化史的仆从,美只是时间中的短暂因素;要么从美本身出发,利用文化史只是为了提高对艺术品的理解。布克哈特认为这两种方法都是合理的,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史家,他强调“风格的历史,即艺术中美的表现方式的历史”。这意味着要从每种艺术形式自身的传统和问题的角度来看待它,所以他的艺术史著述中没有多少“历史”。布克哈特的学生海因里希·沃尔夫林继续坚持普遍风格的重视,像布克哈特那样把艺术作品的形式分析与文化史研究结合起来,以风格演变的解释作为艺术史的首要任务,试图写作“没有名人的历史”,也就是说,他要写作艺术本身的历史,而不是瓦萨里那样写作艺术家的历史。因此,在布克哈特时代,艺术史中没有多少“历史”,更多的是“艺术”,是艺术的普遍风格。

潘诺夫斯基等人的符号学、图像学的艺术史研究反对沃尔夫林的形式自律原则,主张在思想观念、哲学风格之间建立联系,认为风格的发展是与哲学、文化发展趋向一致的。图像学作为艺术史研究中的一个分支,也是一种研究方法。它关注艺术作品的主题、内涵,以及各种深层意义。虽然对视觉艺术的描述和阐释可以追溯到古希腊,但作为一种严格意义上的研究方法,则要归功于瓦尔堡。他在20世纪初将艺术作品的主题和内涵放在一个时代的文化历史背景中来考察,开启了新的研究领域。而后的德国美术史家E.潘诺夫斯基建立起完善的图像志和图像学研究框架,后世学者多有补充和完善,使图像学成为现代艺术史研究中最重要的研究方法之一。

图像学不涉及艺术作品的风格演变,也不探讨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艺术作品的创作者和时代是图像学研究的起点,由此可以看到。图像学的艺术史中有太多的“历史”,有把艺术品当作文本那样来读解的趋势,艺术史完全成为文化史、思想史的仆从,这样的艺术史似乎失去了对艺术本身的意义。

当然,在艺术史领域与其他历史领域一样,一个范式的兴起,另一个范式的衰落,并非是一个消灭另一个,另一个不复存在,而是一个取代另一个中心位置,另一个被边缘化。就像库布勒说的,卡西尔、潘诺夫斯基等人倡导的图像学艺术史研究方法的兴盛,确实使形式主义研究范式边缘化了:“所付出的代价是高昂的,因为在对意义(meaning)的种种研究受到所有人的关注之时,另一种将艺术解释为各种形式关系的理论因而遇到了冷落。”

库布勒的忠告是上世纪60年代初提出来的,这说明在当时图像学的艺术史非常盛行,是真正的主流范式,以至于一直到21世纪初,巫鸿还认为美术史是否应该研究古代艺术的“意义”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他认为在20世纪中、晚期结合美术史、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跨学科解释方法对形式主义美术史学派造成重大逆反和挑战,坚持美术史必须排除对形式以外因素的过多探索,以捍卫这个学科的纯粹性和必要性的人已为数甚少。据巫鸿的观点,艺术史中“历史”与“艺术”的关系问题似乎已得到很好解决。然而,从朱青生在2019年发表的《三种不同的世界艺术史教学》一文来看,这一问题好像又没有彻底解决,于是他提出区分艺术史学者的艺术史、艺术院校培养艺术家的艺术史、普通公民的美育教育的艺术史,好像要根据不同的教学目的和读者对象来调整艺术史中“历史”与“艺术”的比重。

艺术史中的历史的存在与艺术生产的条件直接相关,艺术史家当然要重视那些提倡艺术和建筑的人的世界观,艺术在特定文化中的地位,赞助的性质和影响,以及理论的作用。像布克哈特《缅怀鲁本斯》一书那样用不多的笔墨勾勒出鲁本斯的时代,并且与他自己所在的19世纪晚期的时代进行了对比,然后按照风格、流派、题材和问题来组织全书,焦点是个别作品。布克哈特这样的艺术史家必须是受过很好的历史学训练,有深厚的艺术素养作为历史学家的实践似乎得益于他的艺术史的经验和实践艺术史研究又离不开他对历史时代精准把握。由此看来,艺术史中“历史”与“艺术”孰轻孰重恐怕不是二者分量的多寡,而在于艺术史家对艺术的感悟,对历史的理解,不管侧重于哪一边,它都应该是艺术史,即艺术中美的表现方式变化的历史,绝不应该是把艺术品当作文献来“阅读”,当作证据来使用的思想观念的历史,或更一般意义上的“以图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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