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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涣《凉州词》是“黄河远上白云间”还是“黄沙直上白云间”

 清風明月逍遥客 2021-05-14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是唐代诗人王之涣的经典名作《凉州词》。该诗在唐代就广为吟唱或传诵,甚至被推为七绝的“压卷”之作。但也正是因为该诗流传日久,而且版本众多,所以出现了很多异文。

关于《凉州词》的异文之争,主要集中在“黄河”和“黄沙”,讨论通常是在“黄河远上”和“黄沙直上”之间进行。

较早挑起这个争议是清代的诗论家吴乔,他在《围炉诗话》中评论《凉州词》时说:“《唐诗纪事》王之涣《凉州词》是'黄沙直上白云间’,坊本作'黄河远上白云间’。黄河去凉州千里,何得为景,且'河’岂可言'直上白云’耶?”

著名气象学家竺可桢在《物候学》中称,“玉门关”一带的春天终日“黄沙”直上云霄,因此他认为“黄河”是被后人改动的。地质学家尹赞勋也在《科学报》上发表文章,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与实地考察断定,应是“黄沙直上白云间”,而非“黄河远上白云间”。他说,《凉州词》所涉及的地理范围,东起武威,西至敦煌,全线约一千公里。那里时常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这种“风沙帐”符合“黄沙直上”的景象。

也就是说,如果汉朝时西北地区就有龙卷风和沙尘暴,唐朝也有的话,有河就有水,有水就有草木,人们就不用“怨杨柳”了。

那么,“黄河”与“黄沙”之争的要害在哪里呢?

“黄河远上白云间”是不是非常壮美?确实壮美。“黄河远上”比“黄沙直上”富于美感,是显而易见的,根本无须论证。“黄河远上”之所以广为流行,应该主要就是因为它的“壮美”,因为美的东西更容易被人接受。但也正是因为“壮美”,“黄河”更应该被否定。为什么?因为“壮美”违背了《凉州词》的旨归。试想一下:既然边塞那样“壮美”,为什么还要“怨”呢?应该天天坐在戍楼上欣赏那令人感到震撼、激发豪情的“壮美”的景色才是啊!面对那么壮观的美景,又是“怨”杨柳(《折杨柳》曲,委婉缠绵),又是“怨”春光,这样的“羌笛”不是很奇怪吗?

《凉州词》是一首典型的边塞诗,主旨是为了表达戍边之苦、思归之切。那些年轻的戍卒,抛妇别雏,背井离乡,来到千里甚至万里之外的荒凉之地,高寒难耐,生活孤苦,故乡渺渺,音信皆无,而回归之日遥遥无期,甚至生还的希望都很渺茫。“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李白《关山月》),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且不说塞外的气候常态原本就是荒凉的,加之可能水土不服,即使偶尔出现壮美的自然景观,也不会在戍人心里产生美感。作为诗人,当然应该会之于心、形之于文。为了表达戍卒们凄苦、绝望的心情,诗人通常都要通过各种艺术手段营造出一种凄凉、肃杀的氛围。很显然,“黄河远上”与这样的要求南辕北辙,而“黄沙直上”恰恰是与旨归契合的。大漠戈壁,黄沙满地,狂风一刮,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直上云霄,那种因“飓母”而成的“通天风柱”,不就是“黄沙直上白云间”吗?这样的景象不仅符合当地的地理气候,而且为“怨”的产生作好了铺垫。“黄沙”与“孤城”前后呼应,相辅相成。而“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壮美和“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凄凉却相互抵牾。

其实,即使抛开各种考量,单就视觉冲击力而言,“黄沙直上”也不输于“黄河远上”。“黄河远上”是壮美,在黄河中下游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黄沙直上”是奇异,这是只属于塞外的异域景象。对于关内的唐人来说,“黄沙直上”可能更加引人入胜,也更令人感到震撼。

“黄河”派喜欢拿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作比,其实《将进酒》和《凉州词》的意境完全不同。《将进酒》是豪迈的,李白就是想营造出“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欢畅氛围,这与“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意象当然契合;而《凉州词》是哀怨的,王之涣是想描述“春光不度玉门关”的凄凉景象,这与“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壮美显然不匹配。王维的“大漠孤烟直”也可以作为印证“黄沙直上白云间”的意象。

那么,原作“黄沙直上”为何变成了“黄河远上”?直接的原因应该是传抄中的误识。“沙”和“河”的草书非常相像,单看一个字,纵是书法家,也难以一眼认定,甚至也会认错。当这个形体的草字与“黄”字连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肯定是“黄河”,因为人们对“黄河”比对“黄沙”要熟悉得多。而“黄河”之所以大行于世,应该也与这样的认知有关。但深层次的原因,恐怕还是没有真正理解并融入诗的意境中去。对于享乐京城、偶到塞外的游侠来说,紫骝战马是壮的,大漠孤烟是美的,而对于“皆共尘沙老”的戍卒和“明月照流黄”的少妇来说,肯定完全是另外一种感受。旅人不知边人苦,“矜夸”塞外风光妍——能从《凉州词》中读出“壮美”,可能就是出于“游人”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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