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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清明

 昵称75286221 2021-05-15

每近清明,总有些心慌意乱,坐立不安。心中有件想做却做不了的事,远方有些牵挂却再也见不了的人。

外婆活着时,我反倒没有什么想念。那时青春年少,以为那个已九旬的老人会永远健康安好,只要我回去就能随时见到。

外婆离去后,我才时时牵挂,时时眼前浮现起外婆永远清丽的容颜,甚至能时时感受到外婆在天空的注视,感受到外婆看见我快乐时的欣慰,看见我悲伤时的忧虑。

外婆去世时,我在出差。早晨五点多手机突然响起,我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家电我就知道是外婆。

等我飞回上海的家,再带着母亲从上海飞回老家的省城,再辗转坐长途车到了老家时天已昏黑。看见夜幕下那熟悉的大片民房的暗影时,我心瞬间如抽空了般,母亲更已双腿发软。

走廊很长,灯光幽暗。我搀着母亲跌跌撞撞到了灵堂,母亲一下子就扑在了地上,号啕大哭。

母亲为了陪伴我们,几年前离开了老家搬去了上海,一年只能回老家一次。母亲哭着请求外婆原谅她没能最后在身边尽孝,姨们扶着母亲,说外婆不会责怪她的,外婆知道她是为了子女。

我跪在母亲的身边,默默地流泪。我什么也没想,只是怎么也不能相信外婆怎么竟已经离去,而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母亲和我被换上了孝服。披麻戴孝,这个只在书中读到过影视剧中看到过的四个字,那时我才有了体会。

原来真的没有什么比那素白的衣装更能表达亲人离去时的哀切。惨淡的愁容,泪痕未干的脸颊,空洞失神的双目,失魂落魄的神情,都惨淡地附在那件麻衣上。麻衣纤薄、粗糙,却沉重得像那时那刻被悲伤压得痛不欲生的众人的灵魂。

悲伤将空气凝郁了。悲伤象凝郁的空气中可以滴下来的水珠。

出殡时,高亢的唢呐一响起,我的心像碎裂了般,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无法止住。我紧随棺椁,目光牢牢地盯着它,这是最后一次的送行,最后一次看着外婆。外婆就躺在离我几步之遥的棺木中,若有魂灵,她的魂灵那时一定悬于上空,看她深深爱着的亲人们最后一眼。她是否有不舍,是否有挂牵?她是否还会担心哪个儿女哪个孙子孙女?

外婆终于要去与外公汇合了,这大概是欣慰之事。外公很早去世,我对外公没有一点印象。外婆想必从来没有忘记外公。我看见过外婆有几次愣神,然后说不知你外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所以,外婆是去另一个世界了,她没有真正离开。

一位朋友跟我说,她母亲去世后她觉得与母亲更近了而不是更远。

我也有一样的体会。外婆的肉体离开了,却更近更坚固地活在了我的心中。

外婆去世后几年,我每年清明去老家扫墓。大姨总带我先去外婆的老屋烧柱香,祭拜一下。

老屋的一楼租给了别人,二楼空关着。二楼曾经放着外婆老早给自己备下的棺椁。棺椁靠墙放着,上面盖着些干稻草。我小时候在那里住时,有时和外婆上去,外婆指着它告诉那是她的棺材,问我怕不怕。我不懂什么是棺材,摇头说不怕。外婆就笑着说,外婆死了也会保佑你的,不用怕。

现在,那个原来放着棺椁的地方空荡荡的,稻草也没有了。屋子的另外一边是外公外婆的牌位。大姨倒好两杯酒,烧香,插好,让我站在前面举手作揖。大姨在边上和外婆说我大老远回来看她了,说我母亲身体不好来不了,我代替全家来了。

有一次,我带了大宝去。大宝那年一岁多,怎么也不敢进那间屋。母亲说小孩子通灵,大概看到什么了。我抱着大宝走了进去,大宝在我手中挣扎。我轻声对他说,是妈妈的外婆,不用怕。若真有魂灵,我愿外婆的魂灵可以看见我和我的大宝她的重外孙。

外公外婆的坟墓在家乡面水的山坡。清明时节雨纷纷,乡间路总是泥泞。我们一步一滑爬上小山,看着眼前灵秀的山水,放佛借外公外婆的眼看到了一切。

挖土,堆坟,倒酒,摆供,燃纸,烧香,祭拜。

当心中有亲人时,这些繁琐的,被称作迷信的愚蠢的礼节变得那么合情合理。

我们买了纸糊的车子房子电器电脑,还有美金港币的冥币一起烧了。逝去的东西与逝去的东西都在另一个世界汇合。所有世间的东西都可以通过毁坏传递给逝去的亲人手里。这是多么合乎逻辑的解释。

生命轮回。今日的往生就是昨日之今生,今日之今生又是明日之往生。我们现在的一生有谁知是谁的来生谁的往生?

生命和宇宙本就充满了没有被探索的领域,有谁能否定在这个三维空间之外其他空间的存在?有谁能否定万物灰飞烟灭后在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与我们共生呢?

母亲和姨做这些时总默默的,拜好抬头,我才看见她们脸上的泪水。表哥们安静地站着,等着轮到自己祭拜,神情哀伤。

在这匆忙的,人情逐渐寡淡的世界,一年里有这么一天,一个家族能在一起为共同的先人寄予哀思是多么的珍贵。

有时,我们来时会发现已经有人祭拜过了,大姨说是表亲家。我们祭拜完外公外婆,也会同样去祭拜一下家族里的其他表亲。

也许只有这一天,所有疏离的血缘关系才重新联结起来,在这先人的坟墓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根,自己和其他人原来那么紧密的联系。

老二的出生,然后搬迁海外,一晃已七年未回。我归去的心愈发尖锐,尤其每年此时,却总无法从繁琐的日常中理出一个星期假期回去。亲人们都理解我的遥远,可我却不能不理会每年最终决定不回去时的失落。

那面水的坟茔如今怎样了?外婆那老屋怎样了?

前几天大姨说那片老屋要拆掉,说那里的老菜场已经拆掉了。离开已三十年,但我记得那个老菜市场,那条老街,外婆带我去那里买小馄炖,给我穿上她买的新衣服带我东逛西逛。那条街一浮现在我脑海,我就看见外婆远远在街上行走的身影。老家多雾,轻轻薄薄的雾里外婆的身影如我梦中那样。如果那条街没有了,在梦里,外婆要行走在哪里?

我曾经的家早已经拆掉了,据说那一片已经完全荒芜,整个城镇几乎完全迁了新址。

每次听到这些,我就越发的慌乱。总觉得我再不回去就哪里也不认识了,又怕现在回去已经是什么也不认识了。

近乡情怯,怕的是睹物思人。近乡情更怯,怕的是乡已经完全陌生,找不到一丝旧迹。

明年清明,我一定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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