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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评论在线||马启代:明杰诗歌印象

 中华汉语文史馆 2021-05-17
从似水流年里剪贴出爱的音符
——明杰诗歌印象
/马启代

 

每翻过一页命运的书页
我都吸收流逝的声音……
——明杰《欣慰生活》

    

这是我在阅读中随便摘取的两行诗。捷克诗人杨·斯卡采尔说:“诗人不创造诗/诗在某地背后/它千秋万岁等在那里/诗人不过发现了它而已”。我觉得,明杰是一个用心发现的人,他的诗,就是他从似水流年里剪贴出的爱的音符。
据我的观察,当今的中国,正如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遍地都是写诗的人,诗人不见了。其实,同样的话国外的大诗人已经说过多年。这部分地表明,我们今天遇到的问题具有了共通性,尽管晚了些时日,但我们今天毕竟可以基本坦然地面对“诗”。
同样据我的观察,我们可以把今天中国写诗的人分成体制内的、诗坛内的、江湖上的、沉潜型的四类,他们互相交叉,并非泾渭分明,但往来有限度、互相有隔阂,而明杰似乎属于第五类,他与四类写作者都有交往,地盘上也互有涉足,但他在努力开拓自我的升华之路,游刃于各方之间,而剑指“诗”界之外。
还是据我个人的陋见,对一个诗人的归类在一定层次上纯属多余,对一首诗的评定同样标准不一。记得韩作荣先生把此类问题归结为诗人评介、学者评介、读者评价、社会评介四个系统,其中因为缺乏或者说难以严格界定所指,故不具备批评的实用性。我认为,促使一个诗人写作的动力有多种,自我的认识和内心的认定最为重要。无论多少赞誉或批判,一个诗人能坚持写作至少证明了他自己对自己的肯定。明杰一路坚持下来,产量了得,从社会、读者、学者、诗人皆有褒奖之词,根本的,我觉得还是他自己有自信、有底气。
这就是已写了二十年,出版了十几本诗集的明杰。
明杰除了是个诗人,还是很有远见和谋略的社会活动家。他身在五湖四海,心却出奇地宁静,——我是指他写作的那一瞬间。在多篇文章中,我都谈到了写作立场的重要性,这基本命定了一个诗人的境界和艺术的寿命。这里,我只谈“视角”。看一个诗人,你要看透他,必须看到他是如何切入诗歌的,因为这决定了他文本的艺术质量。视角当然与立场有关,甚至来自立场,但从技艺的方向,你仍然可以发现一个诗人基本功的高低。所以,这儿所谈的“视角”是狭义的、特指的概念,是指诗人感悟诗意、表现诗意的角度。因为从这个方面,你可发现不同诗人在“匠人”角色上的殊异。艾略特就不讳言这一点,一个不是好匠人的诗人,无法传达出更有力量的声音。
也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我肯定明杰“坐”的静态视角(“静照”与“静观”皆备),因为这有利于对表现物的体察、提炼和整体关照。其实,“坐”着就带来一个大的布景,容易凝神聚力,形成强力的触发点。如此,诗人必须面对孤独,面对艺术的苦闷。他在《孤独》中只有“自己对自己说”,因为写作是聚魂的事业,荣誉、金钱、欲望可以把人的魂儿扯散,而写作特别是写诗就必须耐得孤独、把魂聚起来,不然你接近不了诗神。只有这样才能找到诗意的“爆发点”,才能“慢”下来,这都含着艺术诀窍。明杰写得好的诗,都具备这些特点。如他在《夏日的边缘》中所写:“夏日的边缘/点燃一支烟/和你对面/而坐/多余的手和你的手交织……一阵阵热情涌向天空”;如他在《独坐山坡》中所写:“那时我坐在陌生的山坡上/山菊花在我身旁一个劲地疯狂/我想不清太阳为谁匆匆而去/月夜冷冷的忧伤……撕裂这雾一样的寂静……扯一块雾使自己隐蔽/也使自己发光……”——你看,这里“坐”的静态视角、从容的表达、触发点、爆发点、以及来自直觉的神来之思都是鲜明而有特色的。
是的,诗人要有超验的“直觉”能力,它是诗人敏感性、灵性和想象力所在。在此不做赘述。
显然,明杰已经具备了比较综合的和稳定的“诗思”能力,他虽然在多家大学进修过专业文学课程,但艺术的经验主要还是来自于故乡的儒家文化(佛教文化似未入魂),他诗歌的伦理性强、兼具“颂”和“风”的文化特征(此点待有机会专门论述,此次不做展开)。当然,我并没有否定他在汲取现代派诗歌精神和表现技巧上的成绩,他的诗歌体式在诗集《明杰的诗》底稿中有较大的变化,如《春雨物语》追求具象之美,《朋友》追求叙述上的变化等,都给人以新鲜的审美感受。另外,他在表现题材和领域上(如果有的话)也走得更宽。但我看重的是他一颗“诗心”鲜活的跳动,在当今中国现实中的跳动。这是一个诗人可贵的素质,已经接近我一贯主张的“立场”写作(但明杰的写作显然不属此类),不过这类诗作的不断出现和我们访谈的成稿标识着他在诗歌精神上的蜕变已经发生。
去年底以来,我倡导“为良心写作”,应者甚众,这证明了一个尤其对当今中国更重要命题的迫切性。“真话比文学重要”(余杰语),我们所有的劳动都是为了生活得更有尊严而不是相反,诗歌更不能例外。任何时代都会有伟大与渺小之分,只要这渺小不至于卑劣一般是无可指责的,但诗人又是个例外。“诗人是上帝的代言人”(柏拉图语),“是第二个政府”(索尔仁尼琴语),这对诗人如何直面现实和自我的灵魂提出了严峻的要求。雷平阳说“我们还得有站出来的勇气”,“哪怕自己手中的枪是纸做的,也还总得站出来”。据此论,明杰不是站出来的诗人,但他一直表达着对站出来的诗人的敬意,而且真真切切地发出了自己的怀疑与感慨。你看,他写《患了哮喘病的祖国》,他写《九一八,看海的那边……》,不仅历数流弊、发出拷问,而且表达了愿做一剂良药和一枚炮弹的心曲,这是建立在清醒之上的自我确立,不是“螺丝钉”时代的简单盲从。因此,他开始关心下层的喜怒哀乐,关心市民的生活环境等等,“在场性”和思想性增强。能写出《哭泣的北京》的明杰是有巨大上升空间的明杰,也是我的兄弟!
纵观明杰的诗歌创作,他始终将对生活的爱倾注到笔墨里。从他多部诗集的命名也能看出,他秉承自己的艺术趣味,不趋时流俗,也不固步自封,他用现代汉语写古体诗,只是借了件古人的外衣,骨子里是现代的和开放的。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明杰是忠实于生活和生命的本色写作的其中一类。
什么是本色写作?歧义重重,古人以青黄赤白黑为正色,皆为本色,做人做诗人都很难达到。沈奇曾把它归结为超越功利、返归澄明的写作;而我更强调说真话的写作(当然包含了艺术的真实)。但明杰的本色好像不在此两例,他注重的是生命的真实(真实的感受和真实的表达)。这里只说一点,那就是他诗中的“童话”色彩。袁忠岳、章亚昕和我在评论桑恒昌先生的诗作时早就发现了这一问题,后来发现这一点在我国古代诗学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传统,再后来在很多外国诗人那里也发现了这一传统。是的,“童话”色彩来自童心,童心来自对命运的达观,这一切来自宽泛的视野、宽阔的心灵、以及学养和智慧。明杰写过不少儿童诗,如《狐狸与乌鸦》、《老虎与猴子》等,大人读来都清新爽快,饶有情趣。他的心灵乐曲和诗情画意不是简单得来的,契合他自身的性情。如果谁说这种写作没有难度,那是没生过孩子者的浅薄之论。
此外,明杰试图重新寻找现代诗与绘画的艺术通道,提出了“新诗画时代”的命题,并想以运动的形式推进创作实践的发展。这里暂且不论此论的学理价值,单就诗画艺术的借鉴和融合而言就是颇有见地的高论。中国新诗缺乏根性,故上世纪八十年代整个文学界都有“寻根”运动。单就诗画而论,东西方之比较,早有汗牛充栋的论述。作为中西文化宁馨儿的新诗,重新梳理诗画传统是大有裨益的。在我们重新审视苏轼、莱辛、宗白华的同时,我们会发现已经拓宽了新诗艺术的边界,何况,诗画一体的中国美学观是我们正宗的血缘?在回答明杰的访谈时我们涉及过这一点,今后将仍然是个常新的话题。我个人的诗学理论就曾汲取了“骨法”、“气韵”等诗画相通的诸多精华。
美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民谣、摇滚歌手、也是诗人的鲍勃·迪伦在《答案在空中飘荡》中曾有这样一句话:“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何况诗人?
在欣赏明杰这些从岁月里打捞出来、精心拼贴的音符时,我脑海中不时响起来自遥远地方的音乐、闪过一幅幅生命演进的画面。我知道,他的诗让我产生了二度创作的冲动。俄国作家契科夫说过,文坛之上,每个作家都应该拥有自己的声音。我不敢说明杰的声音多么独特,更不敢说他的创作对于当今诗坛具有多大的意义。我只能说,明杰是个依靠自己的生命感悟发声的诗人,有着明亮、执着的精神,人们不妨顿足倾听。
当然,按照我给新诗摸索的几条艺术原则(我在《新汉诗十三题》中还提出了许多未解的问题),单就“意、气、象”而论,明杰的诗包括我自己的诗都有删削斧劈之处。但艺术(包括诗歌)从来没有真正的纯粹和唯美,因为纯粹和唯美存在本身就是对艺术的护卫和矫正,恰如民主社会的反对派,是有益的和必要的制衡,但不一定非是唯一和正统。记得民国名人、庄子研究专家刘文典先生,不但上课风趣,而且给诗下过一个五字的定义,即“观世音菩萨”。他老先生把“观世、音、菩萨”作为“诗”的三条准则,其实是包含了精神、立场、艺术、传统等诸多内容。一个诗人要观察、思考现实世界,关心当下生存;要继承传统诗学、发扬汉语之美(他的“音”我已上升到“气”,此处不赘);要具备悲悯情怀和宗教的境界,关爱天下万物。这里当然有我的理解。
事实上,人有别才,诗无达诂。优秀的诗人要不断寻找到自己的标杆。写作就是一场不断自我超越的马拉松。
2012年,在我四十六岁的那个冬天,当我一步走进轰然宽阔的世界、迎接第二次生命也即精神新生的当儿,并没有被我划入挚友范畴的明杰弟第一个在网上贴出了《致老马》。而后,他匆匆从京城返鲁,遂有了我们被网友和《华语网》等多次转帖的四万字心灵絮语《困惑与追求:二十一问》。尽管不论三七二十一的问答定格于某一历史时段,我们的友情却藉此在那个刚刚过去、异常寒冷的冬天急剧升温,友谊,成为我们免费的灵魂暖气。在友情和事业重新洗牌的关键点,我在进一步见证世态人心的诡异和市面流行的浮浅的同时,庆幸上帝给我打开了另一扇更宽敞的大门,使我不断收获新的友谊和阳光。所以,我自信自己已经是个离神很近的人,不然,哪来那些值得珍视的机缘?
但私谊和诗歌毕竟是两回事,为了能冷静地审视好友的文本,做出尽量客观的评价,我常常需要付出比平时写作几倍的精力才敢说话。第一次见面,明杰弟便将最新出版的诗集《黑色的最后诱惑》赠我,推杯换盏中我答应好好看看大作,但时至今日,我只读了其中的部分;好在明杰知我精神修复需要稍长的时间,诸般琐事无论如何也推脱不净,故并未急求回音。新桃旧符间,我翻阅他厚厚的《岁月如歌》,继而接读他即将出版的《明杰的诗》的底稿,不知不觉间,已置身新年的春天了。为了给时光、生命和友情一个答案,我匆粗写下以上文字,记下来自过往冬天的感动、以及对未来的期盼!
时值春雨潜入,世界充满万物拔节的声音!

作者简介:马启代,男,1966年出生,山东东平县人。诗人、诗评家,1985年11月发表作品,曾任泰安师专“探海石”文学社社长,1988年9月创办《东岳诗报》与《东岳》诗刊,出版有《太阳泪》(三人)、《杂色黄昏》、《苦渡黄昏》、《火浴》、《魂殇》、《桑恒昌论》、《仰看与俯视》、《受难者之思》、《马启代诗歌精品鉴赏》等,入编《山东文学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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