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第一次坐车 文/王 健 一个人在儿时,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愿望。我儿时最渴望的是能坐一回汽车,当时可以说比盼望过年吃朒朒(方言肉,音gaga)还要强烈。对今天的人来说,这个愿望有点滑稽而不可思议,坐汽车是很平常的事嘛。但却是我儿时的强烈愿望。我的故乡在江津县(现重庆市江津区)油溪镇。这里傍依长江,老成渝铁路横贯而过,另有一条砂石马路(当时不叫公路),在三叉路口一分为二,一条通往永川,一条过新民公社场通往江津县城。那时,铁路上常见火车跑,马路上则很难看到有汽车跑。1973年以前,偶尔看到的汽车,不是夏天部队为实施人工降雨拉着大炮跑的牵引车,就是粮食局运粮食的货车;此外,常见的就是运货的马队在马路上慢悠悠地徜徉,像悠闲地散步一样,还一路撒下臭味刺鼻的马粪。“马路”这称呼可能就是由此而来的吧。我父亲厂里的生产用煤本来是用火车运来的。1974年初,国家煤炭计划供应紧张,闹起了煤荒,不得已,厂里临时从西彭的112厂借来一辆3.5吨的解放牌翻斗车,每天到永川县(现重庆市永川区)柏林附近的小煤矿去拉两趟煤,以度难关。于是,我每天早晨上学前或下午放学后,几乎都能看到汽车了。按说,汽车见多了就不足为奇了,但我不,依然像第一天见到那样对汽车怀有极大的好奇心。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有一个心愿一直鼓舞着我:想坐一次汽车,哪怕是坐翻斗车的货斗也行。这个心愿没有实现,就像借出去的钱还没收回来,天天记挂着。但尽管我天天目送翻斗车出去,又拉着煤回来,却一直没有机会实现这个心愿。这辆车卸货和停放的地方就在我家旁边。早上一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我就跑出去看,有时是端着盛着早饭的碗去。司机叔叔三十出头,待人随和,一个挺精神的人,听说年轻时候是部队的汽车兵,这使我非常羡慕。司机叔叔把汽车发动热车后,一边擦车,一边检查水箱、机油标尺、刹车、轮胎和各种仪表,这一套规定科目做完大约要二十分钟。我长久目睹,印象深刻受感染,以后长大参加工作,也养成了严格做好上班前准备工作的习惯。这期间,常有人通过各种关系来找司机叔叔搭顺风车,只要驾驶室能坐下,他总是来者不拒;于是,搭车的人带着忐忑心情而来,高高兴兴乘车而去。我不免有些嫉妒:自己盼望了好久,却一直没有机会坐进那个驾驶室。有时司机叔叔也不愿意让人搭车,那是人们站到了翻斗上,这是很不安全的,也不符合规范。开始,司机叔叔跟那些人好好说,但翻斗里的人不愿下来;到后来他发火了,来硬的,发动机器把翻斗里的人倒了下来。当然,这种情况比较少。有两个非常漂亮的女知青也常来搭车,笑嘻嘻巴结的模样看上去就像要坐在司机叔叔怀里似的。但司机叔叔比较自律,用今天的时髦词来说,就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绯闻。我曾在很长时间里的理想,就是长大了当一名汽车司机。我父亲在厂里的工作是管理原材料供销,跟司机叔叔有直接的工作关系,所以司机叔叔跟我父亲很熟。父亲曾介绍过不少人来搭顺风车,却没有看出自己儿子有坐车的迫切愿望,这一点粗心令我不高兴。三月初的天,乍暖还寒。有一天下午放学早,还没有进家门就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我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就跑过去看。刚巧,司机叔叔要回112厂办事,还要再去拉一趟煤回来。父亲见我眼巴巴地站在车旁,就问:“是不是想坐车?”我怕父亲不同意,话都不敢说,只点点头。还是司机叔叔理解我,说:“小家伙看车已经很久了,是想坐车吧?”父亲就同意了。我赶紧跑回家放下书包,跑出来钻进汽车驾驶室,一屁股坐下,生怕有人来搭车把我挤下去。还好,半下午没有人来搭车,驾驶室只有司机叔叔和我,车就开出去了。汽车在碎石公路上奔驰,从车窗灌进来的春风温柔地抚摸着脸庞。坐汽车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心里那个兴奋劲就甭提了,用一个字形容是:爽;用两个字形容是:得意;用三个字形容是:好提劲。车驰过油溪烈士墓,要出镇了,我把脑袋伸出窗外,希望看见一个伙伴或同学,好显摆一下。那时候,能坐上汽车是很体面的事呢。遗憾的是,一个熟人都没见着,心里有些失望。现在想来,这也是儿童虚荣心的表现吧。出了油溪镇,一路顺风到了小煤矿,矿上的工人挑煤装满了车斗,我们就开车按原路返回。这时天渐渐黑下来了。翻过云雾山脉,下到山脚下的涧槽沟里,汽车却抛锚了,趴在路边不动了。司机叔叔打燃发动机,却只干吼几声不能启动,他拿着工具下车,打开引擎盖,开始修车,我在一旁举着手电筒帮着照亮。那时的汽车使用的是机械油泵,司机叔叔拆卸下来一看,机械臂断成了两节。他叹了口气说,要换油泵,但车上没有备件,没办法。汽车就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岭荒沟,夜晚的寒风在山沟里肆虐,车窗被吹得呼呼地响。更难受的是,脚下车板缝隙挤进来的风,使驾驶室的温度骤降,人被冻得发抖。我和司机叔叔没有吃晚饭,衣着单薄,坐在驾驶室里又饿又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难受!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里凄凉。盼了好久,终于高高兴兴坐了一次车,却偏偏碰上这倒霉事,早知道就不来坐车了,打死都不来。我在车里蜷缩成一团,心里懊悔不迭。这时,司机叔叔对我说:要回去送信,车在这里停久了会出事的。你知道回油溪的路吗?顺着公路走,一直到了三叉路口,过新民公社场,走石板古道;如果找不到路,就一直顺着公路走也行。我说:我知道。司机叔叔放下心来。好不容易熬到夜里两点,司机叔叔送我到山坳口,和我告别,一再叮嘱。从涧槽沟到油溪最捷径的路也足足有40里。我一个人走在黑黝黝的山里,总感觉后面有影子跟着,回过头看,四下空旷,黑乎乎的,唯有寒风在耳旁呼呼刮过,心里真害怕,直想哭。要不是碰上这倒霉事,谁会疯了跑到这儿来走夜路呢!到了新民公社场,走上石板古道,天还没亮也不怕了,这时偶有往油溪赶路的人,我就紧紧跟上。早上七点多钟,终于走回了家。父母在家惊吓一夜,不知车出了什么事。我把油泵断臂件交给父亲,草草吃了两口饭,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那一天上课,我老打瞌睡。后来听说,我走之后,司机叔叔挺担心的。幸好第二天,厂里及时派出人员送去油泵,避免了一次灾祸:当地农民发现停了很久的车拉的是煤,正准备抢呢。从此以后,我虽与司机叔叔熟了,却再也没有坐过他的车。我头一次坐车就碰上了汽车抛锚荒山野岭,一个半大孩子独走夜路,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太深,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一些细节。
作者近照及简介: 王健,笔名王慢行,生于1960年。1977年下乡到江津区吴市公社,1978年底入伍,1988年转业在重庆市南岸区工作直至退休。自幼喜欢读小说,近两年来尝试写小说。现居重庆南岸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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