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孩童时代
早饭后，大人们大都下地干活了，村里只剩下一些还没有给孩子断奶的妇女，和一些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个别家有老人，身体欠安的也会留下人在家照顾。其他没有正当理由留家的整装或半大劳力，一律到生产队的地里干活。谁如果偷懒，那简直就是犯罪。如果没正当理由，又事先没向队里请假，队长一准会找到他家。吃过早饭，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不知咋的，想起了三大娘家的小白兔来。那天下午，奶奶带我去村西头三大娘家玩。三大娘的孙子福臣养了兔子，这一下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趴在兔窝门上看，黑洞洞的兔窝里，一只兔子也直立起来往上看，吓了我一跳，它大概认为是给它来喂食了。它看了一会什么也没有，失望得缩下身去，在地下寻了一会，什么也没寻到。还不甘心，又急忙立起身子，好像要跟我要吃的。三大娘说它刚下了小兔，可能吃了。我急忙在边上抓了几个菜叶扔进窝里。我没养过小兔，也没见过很小的小白兔。我非要看看，三大娘说刚下了两天，还没睁眼呢。不睁眼是啥意思？给它掰开呗。这不睁眼的小白兔究竟是个啥样子？奶奶说这么小的兔子不能看，人一看兔妈妈就不喂它奶了。它不喂它奶了，那多可怜啊，那小白兔就活不成了。我稍一犹豫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看看不睁眼的小兔又咋的？咱不会不让它妈妈看见吗。架不住我再三央求，三大娘先抓了一把青菜朝着兔窝一角扔过去，那大兔子也就顺势扑过去享受它的美食了。三大娘趁大兔子不注意，很快将手探进兔窝抓了一只小兔放在衣襟里。那小白兔浑身泛着红色，长了少许白白的绒毛，两眼紧闭，头缓缓地左右寻觅，身上打着哆嗦，好像很冷，整个个头还没洋火匣大，真是可爱极了。奶奶使劲攥着我的手，防着我去抓它，我明白奶奶的用意。但我还是忍不住挣脱奶奶的手，在奶奶的极度担心下，用右手食指轻轻地触摸了小白兔一下，就赶紧收回来了。我和大人的担心不一样，我怕它咬我。平下心来回味，我发现它身上很热，它咋还哆嗦？有那么冷吗？小白兔就不像我，看我光着膀子，光着脚丫，身上就只穿了一件带红灯图案的小裤衩。三大娘说小兔还没睁眼，还不会吃食，拿回去会饿死的。我说那得多少天才睁眼？多少天才能自己吃食呀？奶奶说十二天才睁眼，半个月以后才能自己吃食。十二天是几天，半个月是多久？我不知道。在三大娘家那天我都不想走了。三大娘后来许着我说，等小兔能吃食的时候，给我一只养着，我才随着奶奶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家。不知已过了多少天，小孩子也没有天的概念。奶奶没在家，母亲也不知道我们的约定啊。我记得回来时说过的，大人们咋就都忘了。我正在想心亊，突然被人的说话声打破：＂小阳自己在家里玩呢？”是表嫂。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表嫂了，前段时间，表嫂拾（生）了个娃娃。自表嫂拾娃娃后，母亲就不让我到她家玩了，说是怕给人家吓着娃娃。咋就能吓着人家娃娃，我这样子很可怕吗？妹妹才几个月，咋就不怕我？不让去就不让去吧，我反正有的玩。表嫂是大奶奶娘家里的重侄媳妇，庄中李姓人家。大奶奶的大儿子和我爷爷差不多大。大奶奶的孙辈也都很大了，眼里不管顾小的，倒是我父亲比表哥大七八岁，来往更多一些。表嫂刚结婚那会，来我家串门也更常趟（经常）一些。表嫂拾（生）娃娃后，我这是第一次见她。表嫂的变化真大，身子比以前胖了很多，也白了很多，我都快不敢认了。表嫂上身穿了件红紫色的秋衣，秋衣紧在身上，胸前鼓起来了。这是啥时候的事？我以前咋没注意过？表嫂一走路那胸前一晃一晃的，莫不是揣着小兔来给我送兔子的？她家也养兔子了吗？“啊？＂她一怔，不解地看看我又低头扫了眼胸，然后大声地嚷嚷着：＂了不得，婶子，快给小阳找媳妇吧。”母亲闻讯迎出门，一面答着话：＂你这疯丫头，净说疯话。””可不吗，小阳问我怀里揣着啥。这么小屁孩，就会开这玩笑了，快成小人精了。＂听了表嫂的辩解，母亲也笑了。我心有不甘，也跟进屋。瞟了一眼炕上还睡着的妹妹，两眼又移到表嫂的胸上，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表嫂逗我：＂真想看看？＂我没有说话，可脸上的意思全表达出来了。表嫂凑近我一撩秋衣，我还没看清咋回事，一团浆糊把我双眼糊住了。被这突然一袭，我嘴里啊啊着用手去捂眼，手上黏糊糊的不知是啥。稍微喘匀了气，一股奶味冲进了鼻孔。耳朵里灌进的是表嫂哈哈大笑声，母亲也跟着笑着对表嫂责骂。大人们的话有时是靠不住的，这都多少天了？就都把我的小白兔忘了。三大娘家在村子的最西头，一年到头我也到不了她家一次半会，没有大人领着，三大娘会给我小白兔么？可是奶奶没在家，母亲得管妹妹呀，再说当初三大娘答应给我小白兔时是奶奶跟着的，母亲去她认吗？哎哟，我的小白兔呀。为了小白兔，我决定自己到三大娘家去看一下。我家的西邻是建设家，我家的天井和他家的天井是通着的。两头都没打院墙或扎箔帐子，过他家的天井拐个弯一直往西走就能走到大西边那条马路上，可是我已好长时间都没这么走了。我们两家后面是个湾，湾沿边上也有条小路，从我家东面往北一拐也能走到建设家西面的那个路口，仅仅绕远了几步。就因春天那个事，我一直有意躲着建设，老是这么走。那是在刚开春的时候的事，村西北角上那个吃水湾里的水落下去了，湾里有不少红淤泥，这时正好挖来团泥蛋，捏泥人，印花。建设用他娘印馍馍花的模子拓了一个莲蓬子，可漂亮了，我也想要一个，建设不舍得给。我就和建设商量借他的泥模，我自己拓一个，建设答应了。我把建设已晒干的泥模拿回家，高高兴兴地去挖了块红泥，在砖上揉哇揉哇，早晚揉得最好使了，拍成型，将干模放平，把泥坯平压在上面，一点点的压实。当我想掰多余的边时，突然想起有人用线削去边缘，拓出的花更好看一些。于是我放下手里的活跑进屋，想偷偷找母亲的线。对于针线母亲是不让我动的，她说那是闺女们该玩的活，小厮们不能玩针呀线的。我很老实，只有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才敢偷偷弄点线使使，母亲看见是不让的。那天母亲正好在家，我不敢大摇大摆地找线，只有瞅母亲不注意的空档，匆匆从母亲的布纳包里翻出线板拽了一截。像偷窃者一样漂手摸脚地出门，还生怕母亲看见责骂。当我将线一头咬在嘴里，一头扽在手里，学着他们的样子把边脚割好后，发现新泥和老模已经揭不开了。糟糕，我忘往模子上撒干沙土啦。新泥和模子牢牢地粘在了一起，硬弄就弄坏了。我想干脆就让它干干再说，可是等真干了后，彻底成一个了。明摆着，模子也坏了，还建设是还不了了。我怕建设见了我要他的模子，所以就老躲着。有时从屋里出门，我都先看看西面，是不是建设在天井里站着。有时就真见建设在天井里，我赶忙缩回屋待着。要不让建设堵着了要他的模子，我可怎么办呀？好在建设没堵上我，偶尔碰上我也是赶紧躲了，咱理亏呀。可是这事我一直惦记着，即使出门往西走，我也是绕屋后头走。今天真是昏了头了，我咋就忘了这茬。当我忽然想起这事时，我已经快走到建设家门口了。我立马放轻脚步，想赶快离开他家。怪了，今天他家咋这么安静呢？噢，我想起来了，今天不是星期天，建设上学去了吧？对，一定是上学去了。一想到上学这事，一下又勾起了我的欲望。我是多么想上学呀。正月十六那天，庄西小学招生报名，我也去报了。当时报名的很多，不光庄西的孩子来报名，庄中靠西住的孩子也来报名，班级一下放不下了。最后划了一个标准，满八虚岁的收，不满八虚岁的就不收，只好等下一年了。建设比我大两岁，他能上学。东邻冬青比我大一岁，他也能上学，还有好几个玩伴都能上学，就我捞不着上学。这下坏了，谁还能陪我玩呢？自从他们上学后，他们一上课我就看他们上课，当时和我一块站在门口看上课的还有好几个。给他们上课的那个女老师姓陈，讲起课来可好听了。只是怕影响她的学生上课，那个陈老师不让我们逼在学屋门口看，老是撵我们。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和她打游击，她一往门外走，我们就赶快跑，她回前面讲课时，我们就再回来。照这样我们在外面看他们上课坚持了一个多月，后来其他几个小朋友就陆续不再来了，我是坚持最长时间的一个。学屋离我家近，我家前邻的东面就是学屋，很多同学上学放学都走我家东面的胡同。他们上课时、放学跑过我家时，口中大声的念书声，让我可眼馋了。每当我想放弃看他们上课时，他们张扬的念书神气就又激发我。即使下雪天，我也没耽误过。父母也放心，反正是在自家门口玩，想找我时，站在自家天井里大声一喊我就跑回家，就像免费托儿所。我不知是啥时候不敢再去的，好像是从弄坏了建设的模子后怕建设碰见我要模子，不再去的。都好长时间了，建设也忘了吧。上三大娘家看小兔的事，我一会的光景就已经忘脑后了，有好玩的去处吸引了我。我不自觉地来到学屋门口，扒着头向里张望，本来静悄悄的教室里嗡得一下骚动起来了。有不少学生扭了头往门口看，陈老师发现课堂异样，一下从前面来到门口。我怕她撵，急忙往后缩。她见是我，倒没像先前一样的训，反而面带微笑地问我：“小阳，你想上学吗？”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这话直戳我心窝。我忙不迭地应着：“想，想啊。”我都有些结巴。“那你回家，跟恁娘要个本子，要支铅笔，穿好衣服来吧。”听了陈老师这话，我像得了圣旨，没顾上应答，直接飞奔回家，催促母亲给我找衣服找鞋，我慌慌地找本子铅笔。本子铅笔这东西是有的，我父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因为事务多，怕忘了，每天下来他都爱弄个本子记一下。平时父亲总是用白纸订几个放着，笔当然也有，只是平时不让我摸罢了，就放在家里方桌上的里侧。母亲见我慌得不行，一面迟迟疑疑地给我找东西，一面问我干啥。当我忙忙活活地说清后，一切也都准备好了。我又急忙跑到学屋，陈老师把我领到最前排桌靠墙的地方待着，背对黑板。这时我才发现，各个桌上都没有空位，上课时我只能靠墙侧向黑板，要不就把其他同学挡了。作者简介：荆其胜，利津陈庄人，1981年入伍，从军25年。转业到东营公安工作。喜欢文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