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从军》(3) “第四场:突厥发兵,进窥中原。 “第五场:突厥部将会商军事。有的觉得:'狼主在北部为王,何等快乐,犹不知足,还要夺取中原,南面称孤,弄得劳师动众。倘若战败,我等不但受苦受罪,还得跟他丢人。’有的认为'狼主有令,怎敢违抗。况且得了中原,我等少不得也有封侯之位。’最后的议决,大家提兵分路前往。 “第六场:奉命征兵的差官,回营交令的过场。 “第七场:四位征兵拟往尚义村,与花弧结伴投军的过场。 “第八场:贺廷玉到了边关,上关观阵,查看敌情。 “老实说吧,要没有这五场戏在头里垫着,我在后台'掭头’洗脸,重新改扮小生,时间上是不可能的。这里面第六、第七两场,的确可有可无,是纯粹为了我改妆的关系才加上的。其余三场,却也有它的用意。第四场突厥发兵,是应有的交代。第五场是表示侵略者师出无名,他们内部的战斗意志,早已不能一致,如何不失败呢。第八场是因为凤二爷的贺廷玉,都是零碎场子,唱功太少,所以给他安上大段唱词。他看到单本,就主张要唱唢呐二黄,我们都很赞成。戏里用到唢呐腔,往往是形容边徼沙场上的一种荒凉情景,如《罗成叫关》《姜维探营》……贺廷玉在边关上察看敌人虚实的时候,唱唢呐腔是合乎剧情的。不过唢呐二黄不是人人可以唱的,它有乙字调的调门管着,不许随意高低,演员要没有一条神完气足的好嗓子,是唱不上去的。其实,按照老路子,不但唢呐有标准的调门,胡琴又何尝没有严格的规定呢。这话当然很早了,还在四大徽班全盛时代,各行角色,在台上轮到他开唱,张嘴就是正工调。不管他唱得怎么好,嗓子不够调门,就没法贴唱功戏。这种规矩,后来只能在科班里看到了。我在喜连成搭班时期,场面上根本只有一把官中胡琴(官中就是大众公共的意思),谁唱也是这个调门。等到角儿自带私房胡琴(私房就是私人所有的意思)的风气,普遍流行以后,才把这统一调门的老规矩给破坏了。 (按)从前京剧的场面,对于调和音节一点,是十分考究的。不单是交场方面,三种主要的伴奏乐器——笛子、唢呐、胡琴——和三种次要的伴奏乐器——笙、弦子、月琴——都有一定的调门,就连武场的乐器,也有标准,绝对不能随便高下。最早是用笛子伴奏,小锣要跟笛子的“六”字相合,大锣、堂鼓、大鼓,都跟笛子的“上”字相合。后来改用胡琴伴奏,还讲西皮外弦要按小锣来定呢。这些吹的、打的、拉的、弹的,一切音节的高低配搭好了,自然是非常悦耳动听。后来慢慢已经不讲究这一套了,到了现在连乐器本身的制作也成了问题。譬如大锣、小锣、铙钹的尺寸,和单皮鼓的膛子,都日见缩小。打起来的声音就跟着提高。尤其是唢呐的音调,不例外的也让手艺人做得更是尖锐。唢呐的调门本来就高。无形中乐器的本身再往上长,岂不是大大地影响了演员的歌唱吗?相反的,胡琴的尺寸改长了,筒子放大了,它的发音跟着就落低了。上面这些演变,是在不知不觉的过程中发展的。如果一定要研究它的缘故,那么响器铺里节省工料,恐怕是最大的因素吧?我举一个例来说:以前一面大锣的重量,足有四斤多重,现在减成三斤多重了。别的铜类的乐器,也可以以此类推。在这种武场的乐器奔高、文场的乐器走低的造势之下,要想求得全堂乐器的音节跟当年一样的调和,应该先从手艺人制作方面入手整理,才是根本解决的办法。我记得梅先生在二十年前,赴美表演,带去用的全堂乐器,都是由他自己定制的。固然也有外表美观的需要,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当时响器铺里出售的乐器,声音已经都不很准确了。 “第九场(木兰的第三场):这是头本里比较长的一个场子,我把它分段来说:(1)花弧上唱六句西皮原板:'叹卑人年衰迈又兼多病,缺少个大儿郎代父从军。怎奈我朝廷中征兵甚紧,木兰儿她定要替我长征。她虽是女儿身英雄成性,此一去必定要建立功勋。’(2)四位征兵上约花大哥结伴投军,花弧怕被他们看破,就对他们说:'列位请先行一步,那花弧一定赶上同行。’(3)花母上唱摇板'女儿身日出入冰天雪境。此一去叫老娘怎不挂心。’花弧问她:'木兰儿装扮完了没有?’花母说:'想必完了。’(4)木蕙上念:'卸却钗环样,宛然武士装。’花弧再问:'你妹妹改装完了没有?’木蕙说:'已经完了。’这才由木蕙转身冲里念:'啊,妹妹快出来吧。’(5)木兰是先在帘内唱倒板:'装束才竟到前堂’,上唱散板:'脱去了绣罗裙改换军装。想人生要有那英雄胆量。到阵前灭敌贼永固边防。’这四句的唱腔,有人给我提意见说:'木兰刚改男装,对于男子的声音笑貌,还不甚习惯,似乎应该仍用旦角的腔调来唱。’这话也不能说没有相当的理由,但是,事实上却有很大的困难。你想一个戴盔穿甲的兵士装束,要他唱旦角的腔调,同时身段是要配合唱腔的,势必做出扭扭捏捏的动作来,这不是显得太不调和了吗?我在家里对着镜子,也曾演习过几次,实在觉得太不合适。因此我决定从倒板起,就采用小生的唱腔。出场以后我在动作方面,稍微透露一点生硬的样子,表示她初次改装的不习惯。花弧看了女儿的扮相和举动,倒都像男子模样,可以蒙混过去;只是说话的声音,还不很放心得下。他们父女俩,一个假作元帅,一个权充先锋,当场还试演了一遍。又教她牢牢记住,从此改名花弧,木兰二字,再也不可提起。“花弧指导完毕,木兰就念:'唉呀爹爹呀,军情紧急,孩儿就此起身,爹娘在上,受孩儿一拜。’这下面她跟花弧、花母,都有几句唱词。所包含的意思,不外乎一边是再三嘱咐,一边是敬遵亲命。木兰回过头来,再跟她的姐姐弟弟,话别一番,大家都不免有一种依依难舍的情态。最后木兰说声:'爹娘保重,孩儿就此登程。’大家送出门外,木兰唱完两句摇扳'门儿外月轮高夜深人静,为老父那顾得万里长征。’一跺脚就扭头不顾而去了。花弧说:'妈妈你看木兰儿匆匆的去了,不愧为女中豪杰,我心中倒也十分畅快,你们更不用悲伤,随我进去吧。’“这一场有五个剧中人,都有戏可做。木兰的表情,要分两个阶段。从出场到演习男子说话声音为止,应该充分表现她的活泼天真,而且时时流露出她有英武的气概。等到她跟父、母、姊、弟,叮嘱惜别的时候,又得描写她在悲壮之中,含有缠绵的意思。花弧的表情,也含着有两层对立的意思,一方面女儿替他从军,内心多少有点不安。一方面爱国心切,顾不到父女私情,处处要鼓励他的女儿,杀敌建功。贾洪林演得太好了,真能够恰如其分地掌握住花弧的心理。其他如罗福山的花母,姚玉芙的木蕙,就连扮小弟弟的那种牵衣问话的情景,也都丝丝入扣,刻画逼真。我每次演到这里,感情上总是不自觉的会起波动的。有句俗语叫'假戏真做’,这也靠同场的搭配紧凑,才能有这种境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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