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宾｜茶铺与龙门阵

我今年六十有一，年岁不大，颇爱坐茶铺。茶铺以桌为单位，闹中取静，读书看报累了可以小憩一会儿。茶铺，龙门阵打伙摆茶钱各给各，这并非小气吝啬，其中包含独特奥秘。茶铺有永远摆不完的龙门阵，这就是特有的魅力。

过去，成都每条街上有茶铺1～2家，茶铺内或附近一定有简易的男厕。那时候，大街小巷公厕颇少更无标识。我若欲如厕首先找茶铺，只要找到茶铺问题就解决了。原农村巷小天五路有一家茶铺，设施简陋收费低廉，从早到晚茶客盈门更是座无虚席。茶铺内人头攒动，小木桌沾满了茶渍，满地皆是凹凸不平的千足泥。有一桌抽叶子烟的老大爷慢条斯理地摆龙门阵，一位老大爷问：你的叶子烟能摆龙门阵吗？另一老大爷回答道：我的叶子烟好哦，随便摆龙门阵。何意？叶子烟在摆龙门阵时段不熄火，为好烟。夜晚，几盏小电灯泡煤油灯似暗淡，故众茶客称之为“鬼茶铺”。就是这个鬼茶铺每到傍晚，唱川戏打围鼓拥有大批最忠实的老年茶客，促成了多对中老年人丧偶后的黄昏之恋。

曾在文章中写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乐于利用厂休日进城转街，最爱前往位于提督街61号成都人民文化宫内茶铺喝茶摆龙门阵。午后，还可观看望江川剧团演出的大幕川戏和折子戏。”那阵子，除了爱去市文化宫喝茶摆龙门阵外，还到过位于春熙路南段“饮涛”茶厅、盐市口成都餐厅五楼茶厅饮茶吹牛。昔日满街头敞开的茶铺被今天的麻将室小包间所取代，其功能面貌全非。爱坐茶铺的我，只有另辟蹊径去市内各公园喝茶，我的最爱还是在具有百年历史的人民公园鹤鸣茶园临湖边喝茶。去年10月8日午后，与家人前往二环路南三段的皇城老妈茶楼，地处顶楼的马戏团两大垄翠竹间茶客满坐。我环视左右，四处墙上悬挂着不同时期人物及风貌的老照片，更有古色古香屏风陪衬，茶楼颇显雅致。茶楼大厅左侧，燃料虽为天然气但铜壶老虎灶很有旧时茶铺特色。面对这一切，我们心情格外愉悦，在品茗聊天回忆那过来事情的同时，为自己所写文章积累了丰富的素材。

只要提起“茶铺与龙门阵”，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的老邻居史光全伯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我这个“岁儿子”（史伯伯口头禅，指十岁以下的小孩）眼里，史伯伯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对所有人包括小孩十分和善。我记忆深刻之事有二，史伯伯随时手捧着深红色紫砂小茶壶，擅长摆龙门阵的他不时抿上一两口。其二，史伯伯抽纸烟指法与众不同，他将纸烟夹于右手中指无名指间，口紧触大指母虎口，用力吸一大口然后吞云吐雾非常惬意，史伯伯烟瘾蛮大的。

当年的史伯伯能舞能文。能舞：过去铁丝厂但凡过年喜庆之事，敲锣打鼓必须有他。国庆10周年，我父母所在单位职工们高举多面鲜艳国旗，抬着“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横幅木架，正处于壮年的史伯伯充满了活力双手有节奏挥动鼓槌敲响直径一米的大鼓，大鼓、小鼓、锣、钹齐鸣锣鼓喧天，身着节日盛装手持红绸的人们载歌载舞汇聚于当年市中心人民南路广场，将欢乐气氛推向高潮。

史伯伯爱好广泛，闲暇之时喜欢唱川戏，喜欢打金钱板自娱自乐。史伯伯更喜欢栽花养草，在老宅旁边精心打造百花园。每当春天来临，各种时令花卉竞相绽放，朵朵鲜花引来蝴蝶翩翩起舞。百花园内，还有史伯伯精心制作的假山和别致小亭子的盆景，数条金鱼在盆景内游来游去霎时好看。史伯伯的百花园鸟语花香充满诗情画意，夜晚星星闪烁，有时候百花园里叫鸡子叫个不停，史伯伯模仿叫声与其一唱一合。有时候史伯伯手捧着深红色紫砂小茶壶，聚精会神地收听半导体收音机。当收音机里播放川戏时他会跟着唱一段，当收音机播放山东快书时，他照样跟着收音机来上一段“当那个当、当那个当，（山东方言）火车站里有火车，旅客不是上车就是下车，车站旁边有一个邮电所……”史伯伯多才多艺吸引着“岁儿子”们。

史伯伯能文；他肚里的龙门阵多得很，经常是滔滔不绝侃侃而谈。过去我还是一个“岁儿子”时，史伯伯讲述了1941年日本出动108架轰炸机轰炸盐市口，一天内投下上百枚炸弹，整个片区燃烧长达7小时，当时的盐市口血肉横飞，成为一片焦土。还有一次，我听史伯伯讲了一个“镶合同”的故事。现在叫做“签合同”，过去叫做“镶合同”。很早以前，在北门大桥米码头，买卖双方首先看好大米质量后，经过讨价还价确定所购大米的单价和数量。当买卖双方生意谈妥后，就地随手拣一小瓦片，轻轻一敲一分为二。次日付款提货时，只认瓦片不认人。当两片小瓦片镶得青丝严缝时，这桩生意顺利成交。这鲜为人知的故事是史伯伯所讲旧时成都商人“镶合同“的由来，也是我最早听到旧时成都商人“镶合同”的版本。

史伯伯能说会道，我一直敬重的长辈。他常年烟瘾蛮大，最后落下气管炎。史伯伯为了锻炼身体增强抵抗能力，无论酷暑难耐的夏天还是数九寒冬的早晚坚持练太极拳。当雾蒙蒙的清晨，由远及近看见史伯伯稳步一招一式打太极拳，那种认真的精神令人敬佩。

史光全伯伯已作古三十余载，值得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