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红娘谈

前言

读王实甫的《西厢记》，很喜欢红娘，游戏一篇小文，从她的眼里看西厢。

俺是《西厢记》里的红娘，莺莺小姐和张生的故事人皆尽知，可恨王实甫那个浪荡才子把俺写成了一个泼辣女，其实俺胆大心细，女儿胸中别有丘壑。俺要告诉读者们《西厢记》里还没人披露的细节，你们读了就知道俺是什么样人了。

俺五岁上被卖到崔相国府，只因俺口齿伶俐、手勤脚快，九岁开始陪伴莺莺小姐，每日里看她调素筝，陪她拈绣线，听她读诗书，俺也认得几个字了，识得几本书了。小姐一日日里长大，出落的柳眉星眼，桃腮粉颊。都说女儿大了是非多，相国府也是这样咧。 小姐看见春花零落，眉头微颦，俺便知道她在感叹红颜易老，小姐每每搁下笔叹气，俺便晓得她想着一个才子来与她和诗描画。俺把从厨子奴仆那里听来的市井故事，捡几个夫妇齐眉的说与小姐她听，小姐听了啐俺是个长舌的小贱人，心里实则暗暗喜呢。

可惜老夫人那个虔婆不懂莺莺的心思，只想把女儿配给她的侄儿郑桓，俺打听了，郑桓皮粗肉厚，不是小姐心爱的面白无须的清秀样，郑桓多财善经营，小姐眼里哪里看得上这种在阿堵物里钻营的人物。老夫人听不进人言，只道男子可靠最重要，她怎么知道莺莺满心的张敞画眉、相如窃玉，小姐不要一般的婚姻，她要的是可泣可诉的情配她这倾城倾国的貌。

在普救寺，张生初见小姐那个呆样，眼睛直勾勾的，嘴巴扑愣愣的，俺可真看不上。 小姐手里拈着花，眼波只轻轻瞟过去。你们不知道，小姐的眼睛好的很呐，平时花园里扑蝶一扑一个准，小姐几眼看清了张生：面孔清秀，肤白唇红，一身诗书气，还是个白衣书生，手里的折扇和腰间的玉带说明他家境还不错。 小姐秋波一转，款摆腰肢，袅娜旖旎，如拂风杨柳似的回转身，俺都不用看，就知道那张生坠了五百年的情网。

回房后，俺眼觑着坐在妆台前的小姐，嘴里说：那个书生见了您，心猿意马，魂灵儿飞上天了，看来是个风流人物，可笑他胆儿小，脸皮薄，连上前问声好都不知道，没半点手段和经验。小姐半嗔半喜春风面，轻启樱唇：小妮子看的倒真。

俺在大殿外又碰到张生，还不待俺使出手段问他，他一股脑儿的自报家门，连生辰八字和未曾婚配都说出来了。俺正言斥责他：非礼勿言。且看他如何应付。

我告知小姐那傻角的言语，小姐命俺准备晚上花园烧香拜月。俺给她堆了云髻，半匀宫粉，画眉入鬓。待到月上中天，花阴满庭，俺摆好香案，扶着小姐拜月。小姐香袖罗裙，恍如月下仙子，俺往四处看了，嘻嘻，那个傻书生在湖石后躲着，遮遮掩掩。俺问小姐祷愿什么，小姐倚栏长叹，俺替她说给书生听：愿俺姐姐早寻一个姐夫，拖带红娘咱。

还好那书生灵醒，高声吟诗一首：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小姐听了喜上眉梢，俺也竖起大拇指，小姐回诗一首，再要开口，俺说：姐姐，他已知你惺惺惜惺惺，咱们便走吧。 只留下那书生心口吊起，坐睡不宁。

老天作美，贼将孙飞虎围寺欲劫小姐，老夫人许诺将小姐许配给解围的英雄，张生寄书故友搭救，可恨老虔婆又食言， 让小姐与张生兄妹见礼。 俺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俺可不愿陪嫁到郑桓家去，一则他家治家极严，奴婢生活皆苦，二则小姐与张生这一段情缘如若不成，俺这见证人如何与小姐相处。小姐主意正，脾气大，吃苦的还是俺呀。 如今小姐整日里春恨压着眉尖，俺的胳膊上挨了多少掐，耳朵里听了多少骂，可怜俺这个配角受了这样的罪。

张生到底是个书生，忘餐废寝，害了相思病，倒在床上，却拿不出手段。俺去探病，见他黄瘦脸儿，衣宽带松的样子，也是心疼，他曾答应若与小姐共鸾帐，俺再不用铺床叠被，放俺自由身，俺也寻个知心的有情人儿去。

俺只好与他谋计，牵引着他与莺莺花园里隔墙弹琴相和，张生一曲《凤求凰》，勾起了小姐相如文君之思，俺劝小姐放下私奔的念头，只将生米煮成熟饭，不怕老夫人不答应。

我奋小姐之命月夜去探张生，我舔破窗纸偷看，他正在西厢写淫诗勾搭小姐，他在那里颠倒费思神，皱着眉头构思，书生帽的带子掉在耳边，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信，叠成方胜，俺轻咳一声，他以为是小姐，惊喜的窜出房门，搂手就抱，这个偷香的淫贼！俺啐他一口，他拱手：失礼失礼！哎呦，这男儿气息真的撩人，怪不得小姐芳心动，整日相思恨重重。

小姐看了张生的信简，回复一首淫诗，只得俺双腿跑细，鸿雁传书。

良夜迢迢，淡云笼月华，正是有情人成眷属的好时节，张生这个银样蜡枪头，跳个矮墙还要心惊胆跳，好容易跳了墙入了室，俺避到一旁，好让他俩人了结相思苦。小姐做贞烈样子呵斥他，是女儿家应作之态。他原本应该跪在地上，拽住莺莺的裙子哭求才是，这个呆头鹅竟然羞惭的要走，只好俺出来训他一番，全了小姐的面子。

到今日，没奈何，依旧俺去探再度病倒的张生，附上小姐的书简一封，这次小姐学了教训，明明白白的写了“今宵端的云雨来”。俺好人做到底，送了俺的鸳鸯枕翡翠衾给张生，他那布被寒床小姐怎睡得惯。从此，他二人夜夜相会，俺初几天还守在窗外，他们依红偎翠，俺在外面立苍苔绣鞋冰透，再后来俺学乖了，自行回房歇下了，红日将升再去接小姐。

东窗事发，老夫人只能成全这对大胆鸳鸯，允诺了婚姻，又赶着张生去赶考博取功名。老夫人想着夫贵妻荣，小姐却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她菱花镜里容颜瘦，俺明白了，女孩儿自荐枕席，现下心里不安自惭，唯恐良人一去不返。俺是配角，看的清楚，开解小姐，男人不能关在闺房内，只能用绳栓了，不跑远即可，小姐问：绳从何来？俺答：相国大人的亲朋关系既是他的富贵 绳，悔婚不娶即是他的名誉绳，姐姐的美貌温柔即是他的索魂绳，他如何逃脱。小姐听了，意痴心醉，送行的那天装扮了素净样子，别有撩人姿态，又告诫那书生：见了异乡花草，莫再栖迟。 俺偷偷给了张生的琴童十两银子，让他看好主人，一有异样就报来。

故事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在相国亲朋的提携下，书生兢兢业业，考取功名，和小姐完婚。

婚后，小姐不让张生攀那青云路，只是领了一份闲差，早晚二人诗画相和，春花秋月。 俺呢，俺得了自由，由张生牵线，嫁给了张生旧友杜将军麾下的一个小军官，俺可不嫁白面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