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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锋 (15)

 新用户75021kDM 2021-06-01

晓兰毕业了,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她工作第一年的时候兴头十足,什么新鲜事都要和许锋说,周末的时候,他们一起吃小馆子,晓兰把杂志社的各种传闻趣事一件件道来,许锋边吃边听。晓兰说完了一脸憧憬的说:我将来也要发掘一些潜力作者,策划一套特别有深度的文集,技惊四座,名闻天下。许锋问:你要当伯乐哦?晓兰瞪大眼睛说:当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当伯乐比当千里马更有意义。

许锋点头,他觉得自己也想要一个伯乐,主任的儿子早上了大学,不需要他补习了,他自己费了很大力气考职业证书,还在学英语,读英文的专业文章,他想着这些技能有一天能用上。单位里的征文、展示或者竞赛,他总是积极参加,当然不忘加上领导的名字,对这种事他已经做的习惯,他的工资级别和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的涨,不过也没有因为他比别人强,就更快一些。

刚工作的时候他想着立足,战战兢兢的工作,对同事的评价特别在乎,又怕自己吃力不讨好,白费力气,左右为难,他现在倒看开了,同事不得罪就好,要让别人高看你一眼太难了,也不值得,自己该做的做好,多分担一些也无所谓,别期待谁感激你。对领导当然要鞍前马后,但是没有后台,就是跟在领导后面捧鞋,有好处也轮不到你,领导还嫌弃你怎么不舔他的脚。或许哪一天领导有重要的事用的上你了,就是你的运气,或许有出头的机会。

看开了,心里顺气了,许锋的日子倒是容易了,现在看新入职的员工特别卖力或者傲气的,他就默默一笑,反正他们有一天都会开窍的。

晓兰和他相反,刚开始对工作特别投入,第二年的时候就开始抱怨,她不愿意出差,坐车两三个小时就要吐,在外面睡觉,翻来覆去很晚才能睡着,第二天脸色苍白,抱怨头疼,领导也觉得她体弱,笔会、交流什么的后来也就不叫她去了。零三年闹非典,领导第一个就让她歇在家里,不要来上班。她现在主要做文字编辑。

她和许锋诉苦:有的作者觉得自己特牛,一个字也不愿意改,架子特别大,她在主编和作者中间受夹心气,有的作者不知道走什么关系把书稿通过了,行文都不顺,她一段一段的捉刀。她现在觉得这个工作待遇不高,还受累,不过就是听起来好听罢了。她和许锋诉苦,许锋叫她和主编搞好关系,也多结交些作者,多做些畅销作者的书,晓兰就说:那宁愿还是自己出力,也不要溜须拍马,也不要去看别人脸色。许锋只好随她去。

两个人谈了七年恋爱,结婚大事就提上日程了,晓兰父母觉得许锋工作几年人稳重了,逢年过节打电话或者上门的时候,说话交际都大方懂礼。晓兰父母以前觉得自己女儿上了名校,是人中龙凤,但是等到毕业工作了,学校的光环渐渐淡了,大家不说出身,只拿工资待遇比较,女儿这样的在北京遍地都是,也没有其他的追求者,做父母的心气也就不那么高了。再看许锋,他家里条件不好,但是知道上进,没有不好的嗜好,烟酒麻将都不沾,工作也很好,对女儿也贴心,他们就接受了许锋。

既然要结婚,房子就成了问题,北京的房价眼看着一年年涨,许锋靠自己的积蓄怎么买的起,晓兰父母电话里倒是提过,可以帮衬他们出首付,不过言下之意是房产证要写晓兰的名字,怎么使用要听晓兰的。许锋把这些话在心里琢磨了又琢磨,妈妈现在身体还好,一个人住乡下还行,将来妈妈年纪大了,肯定要接来和他一起住,如果这个房子是晓兰的, 将来自己要接妈妈来住,就不硬气。

他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弄套房子。刚好这时候单位传闻要福利分房,但是房子有限,而且还要出钱买,不过比市场价便宜很多。单位里为了这个事,暗地里已经风起云涌,有门道的静待佳音,没有门道的四处钻营。

许锋找领导们打听,领导让他安心,单位肯定按工龄职称贡献公平分配,他找许大姐问主意,许大姐多年前已经分到单位的房子了,而且地段比这次的新房子要好,所以她能置身事外。她告诉许锋分房这个事肯定要找关系,只那么多房子,僧多粥少,下次再分房还指不定哪年呢,到时候政策也不知道是怎样,最好这次就分到。

许锋备好了礼,厚着脸一遍遍的找人,但是管事的领导们这个时候都被人烦怕了,嘴上说的滴水不漏,但是绝不应承。科室主任去年升迁了,许锋跑到他家,把苦处和难处全倒出来,这几年许锋做点什么都不忘了主任,过节送礼,替主任代笔文章搬家跑腿,主任老婆念着许锋当年替孩子补习的情分,给主任吹了枕头风。最后一次去,主任说:小许,你找个好点的饭店,我帮你约上几个管事的人,但是成不成,看你的。 许锋千恩万谢的告辞。

吃饭的那天,许锋在一个高档饭店定了个包厢,点菜的时候看着价格心痛的要流血,但是脸上笑着说:太怠慢领导们了,不好意思。人事的秦科长现在是主任了,笑着说:小许比刚入职的时候稳重成熟多了。

那要感谢领导们的教导,许锋回应着,一边帮领导倒茶。

菜上来了,许锋让服务员出去,自己照应茶水。领导们先互相喝了一圈,许锋开始敬酒。他这些年守着自己给自己定的一条规矩:喝酒只抿,不贪杯,绝不喝醉,单位聚餐,他敬酒还是落在别人后面。 其他领导不知道许锋,主任知道他有这个执拗,原来还想点醒他,今天的饭局不喝酒是不行的,但是看许锋敬第一杯酒就痛快的一仰头,喉头伸缩,咕咚就下去了,杯底亮出来,一滴不剩。主任想这小子开窍了。

许锋第一杯53度的茅台喝下去,胃里火烧火撩,辣的不行,但是脸上一点不显出来,继续敬酒。领导们都是酒精考验的,连秦主任这个女人酒量都很好。几圈酒喝下来,大家脸上有了酡色,讲话也热闹了,主任说了几个笑话,许锋也凑趣说了一个,他注意着给领导们盛汤夹菜点烟接话,自己没吃几口,又不断地敬酒。中间借口上厕所,抠着喉咙吐了一回,在洗手台洗手,一抬头看见镜子,幽暗的灯光下,自己的脸模糊不清,只有眼睛通红,他摇摇头,接了一捧凉水,泼到脸上,擦干回去接着敬酒。

吃着喝着,白酒喝了又喝红酒,一顿饭局到了10点多结束了,许锋提议去泡个脚,领导们松快一下,秦主任说你们男人去吧,主任说:秦主任好歌喉,咱们去唱歌,我和你对歌,秦主任坚持不去,其他两位也说累了,下次再去,许锋提议去保健按摩,领导们平时工作都太辛苦了,揉揉筋骨,休息休息。大家摆手,主任拍拍许锋肩膀说:那今天算了,下次再请。

许锋给领导们叫了车,一个个送上车,塞了购物卡,才踉跄着脚步给自己拦了一个出租车。

一上车,许锋报了地址,就倒在后座上了,出租车司机摸出一个塑料袋,递过来:哥么,你要吐,吐在袋子里,别吐我车上。

许锋攥住塑料袋,喃喃的说:好,好,好。

司机开车,经常回头看他,许锋一会儿笑,一会儿哼哼,嘴里胡说八道,把司机逗得直乐。

到了地方,许锋从钱包里摸索着,掏出车费:不用找了!

司机说:还差十块呢。

许锋递给他一张钞票,开车门,怎么也打不开,司机叹口气,下来,给他开门,许锋挪不动腿,司机把他拉出来,人家挺好心,拉他到墙边,让他扶着,走了。

今晚好天气,一个大月亮像个白烧饼挂在天上,周围楼房都暗了灯,一排路灯照着街边的杨树,落下满地影子,远处的大道上还有车唰唰的开过去。

许锋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哇地一声吐在地上,吐了又吐,最后嘴里都是苦酸味。他腿软,脚下一滑,跌坐到地上,手撑到呕吐的一滩里,他想站起来,实在没力气,靠着墙喘气。

他看到对面楼顶上那个月亮晃来晃去,指着说:别晃,我要和我妈割稻子去!

月亮不晃了,他鼓突个嘴,吹口哨,只吹出嘘嘘的声音,自己也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脸凑上去,给晓兰打电话,摁了半天键,电话接通了,他大着舌头说:晓兰,我爱你!我要给你最好的生活!

对方骂他:半夜打电话,神经病!

打错了。

他合上手机,阖着眼睛,嘴角抽搐,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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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房子分到了,是个两居室的小套房,一个领导要换新的大房子,腾出来的旧房子分给许锋了,主任说:别看房子旧,但是那么多人还没分到房呢,你分到了,有人不满意,你心里有点数啊。许锋自然回答的感恩戴德。

晓兰和许锋兴冲冲的开始装修,许锋的钱购了房就没剩下了,晓兰跟父母借,她父母愿意出钱,但是觉得借给许锋更好,到不指望他什么时候还,但是以后万一小夫妻有个口角,许锋欠他们钱,自然要软一点。

两个人请装修队装修,许锋腿都跑细了,跑遍了北京和郊区的各个家具城,选了便宜又实惠的家具。

搬进去那天,晓兰还有点不满意,因为她看了许多家居杂志,又去参考了同事家里的装修,欧式的、美式的、中式的,比较来比较去,难以决定,最后还是许锋精打细算,折中了一个方案,最后出来的效果当然比不上杂志里的样子。

不过总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两个人的书满当当的装了一书架,晓兰又去选了一些个小摆件,挂了几幅仿大师的油画,打扫的干干净净,请相熟的同事和朋友来坐,大家都夸他们的家小而有情调,许锋的同事来过,听许锋介绍晓兰是文学编辑,个个说:才女,才女!晓兰捂着嘴笑。许锋是不当真的,不过听人夸晓兰,还是觉得有一分面子。他这些年在单位勤恳,技术也过硬,也算有点资历了,虽然有的人对分房不满,但是在他面前是不会提的。

十一国庆节的时候,许锋和晓兰回去办婚礼,晓兰真的不想回许锋老家,她大学毕业后只去过一次,上次见到许锋妈妈还是去年他妈来北京看许锋的时候,吃了两顿饭,陪她逛了故宫。晓兰觉得去他家太不方便,来回倒车,她受不了,不过许锋哄着她,而且态度也坚决,结婚一定要回去结。许锋看的明白,一来在北京摆酒太贵,二来乡下的亲戚们不可能来北京参加婚礼,但是结婚肯定要请亲戚的,至亲都不参加,算什么?

他带着晓兰回老家,让她歇着,他自己在镇上订了酒席,雇了婚车和乐队,请人把家里粉刷一新,晓兰父母也赶过来了,他们第一次到许锋家,见到许锋妈妈。他们听不懂许锋妈妈说的方言,但是看得出家里是许锋做主,他妈不过是个农妇,脸上老实巴交的,估计也不难相处。家里住不下,晓兰父母住在镇上新开张的酒店里。许锋忙的分不开身,请舅舅陪他们吃饭,看乡下风景。

婚礼当天,炮竹震天,红纸屑铺了一地,许锋和晓兰穿的喜气洋洋,坐在婚车上,跟在吹吹打打的乐队后面,绕了小镇一圈。许锋在车里看着外面,现在村里人多搬到镇上和县城,镇上盖了很多新楼房,都贴着瓷砖,在太阳下白花花的。路过镇南头的时候,他仔细看了一下,河岸边的柳树都砍倒了,以前那个理发店在的一排小屋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两层的商铺,门口的招牌上写着钢材、门窗、卫浴之类的字,一个代言卫浴产品的女明星照片好大一张脸,贴在墙上。

喜宴上亲戚们坐了十来桌,舅舅代表男方家长发了言,夸赞了新人,也把许锋妈妈这么多年的辛苦表了表。许锋妈妈染黑了头发,穿了簇新的深红褂子,脸上团着笑,坐在晓兰妈妈旁边,晓兰妈妈一身合体的针织裙,膝上搁着小皮包,看到亲家脸上深深的皱纹和干粗的两只手,拍拍她的手:亲家,孩子上了大学,又结婚了,你有功劳啊!许锋妈妈不好意思的笑,点头:哎。

晚上,许锋和晓兰回到家里,妈妈把许锋爸爸的遗像请下来,扶在手里,坐下来,说:小锋,你们给你爸鞠个躬,让他在地底下也好放心。

许锋拉住晓兰往下跪,晓兰愣了一下,跟着跪下来。

许锋磕了一个头,晓兰没动,不过觉着还是要表示一下,张嘴对着遗像叫了声:爸!

妈妈抹抹泪:好,好。小锋,当年算命的算的对,你出人头地了,你爸也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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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晓兰贴着许锋睡着了,她一条胳膊伸到大红的绸面被子外,露出半截胳膊,睡的很香,呼吸喷到许锋的脖子上,许锋在黑暗中睁着眼,窗帘上树影婆娑,风又在原野上吹。

妈妈的房间一点声响都没有。

许锋侧身搂住晓兰,脸搁到她的头发里,闻到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他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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