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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了季川花

 平型关杂志 2021-06-02



      我见到了季川花
   齐大春
 

  我终于见到了倾慕四十多年的繁峙秧歌艺术家季川花老师。

  说起季川花,如今繁峙的年轻人没有几个知道,但在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在繁峙及热爱繁峙秧歌人们的心中,她受喜爱的程度比当时那些诸如刘晓庆、陈冲、张瑜等影星还要更甚,我当然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喜爱季川花老师更比别人胜一筹,绝对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把她淡忘。随着年龄增大,更为没有见过川花老师而觉得遗憾。故而写下了《骑上洋车躖秧歌》这篇受到许多秧歌爱好者喜爱称赞的文章,用以略表对季川花、张润来以及左跃红等这些为振兴繁峙秧歌,并做出承先启后的几位老师们的一点敬意。

  当然我也有点小心眼,意思是凭此文能引起川花老师或与她有关亲朋的关注,从而能和川花老师联系上,进而见上一面。

  文章发表后果然引起了这些老师后人的关注,并加上了我的微信。其中最主要的是张润来老先生的儿子张福恩三哥,左跃红三嫂,繁峙县戏剧协会会长郭胜利,季川花老师的亲侄儿季少伟。三哥、三嫂、胜利与我交流,季少伟更为我提供了川花老师的电话住址,才能得以圆我一个几十年的美梦。

 

  去年914号,受居巧鱼老师诚邀,在繁峙城参加了平型关文化促进会第一届理事会。午饭后,我打电话联系好川花老师,最初结识的文友小淘气骑电动车把我送到了龙泉酒店那儿,我独自一人按川花老师说的具体地址向那条巷走去。

  我刚走到巷口,老远就见巷内有个中年妇女在向我招手。我心中一喜,难道前面就是川花老师?

  走到近前,只见她笑着对我说:大春老师,你过来的挺快!我看着她和善的面孔,听着她热情的话语,虽然没问,但我也知道眼前之人就是我心中那位倾慕四十多年的川花老师了!至于她为什么能认识我,这和许多读者一样,从我文章后面的相片上。

  于是我们亲切握手后,相跟着来到了她的家中。

  家中只有他夫妻二人,他丈夫和我寒喧几句后上了二楼,把空间留给了我和川花老师。

  我坐在沙发上,面对着茶几上早已摆好的各式水果,心中对川花老师的热情而有点感动。川花老师沏了茶水后她也坐了下来。看着茶杯上的袅袅白气,嗅着阵阵清香,我和老师开始了长谈。

季川花本人照

 

  我先说了个轻松的话题,我问季老师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如何寻见你的?她说不知道。我笑说,这是你侄儿少伟告诉我的。她说,少伟长大了,懂得人情世故了。我说,能够见上季老师最感谢的人就是他呢!

  听我口口声声叫她季老师,川花老师谦虚而又亲切地说:我胸无点墨,百无一能。虚度光阴的平庸人,可不敢称师。我比你大几岁,叫我姐,最好!

  听了她的话,我更加敬佩这个德艺双馨的艺术家。她为繁峙秧歌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还说百无一能,平庸之人。这种做人的境界,比当今那些无德无艺的所谓明星网红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我就叫你姐吧!叫姐亲,叫老师远。姐也别叫我什么老师,我更当不起,咱二人姐弟相称最好了!

  有一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善良勤奋努力向上的弟弟是我的荣幸,更是我人生中的幸事。川花老师这几句更是把我夸上了天,我的张飞脸变成了关公脸。我说:姐,这话只能咱俩说说,叫别人听见会笑掉大牙的于是我们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默认了这个姐弟关系。

  我呷了一口清香的茶水,转过头来看着她说:姐,原来不大了解你,所以《躖秧歌》一文写得非常简略,今天过来见了面就想听听姐多彩的戏剧人生。

  她笑了笑,弟弟想听,我就说说。但我这是乱无头绪地说,想到那里就说到那里。我随便说,你姑且听。

                      

  川花姐不亏是从艺多年的艺术家,在戏剧艺术的熏陶下,说出的话自带文气。我心中赞叹着,静静地听她的故事。为了方便读者朋友阅读,我打破写文章的常规,依川花姐的讲述,把川花姐的艺术生涯先作个介绍,让读者朋友们有个了解后,再按故事形式往下进行。

  季川花,繁峙大营镇人。从小嗓音好,在学校就经常参加一些唱歌跳舞的节目,并且对戏曲也非常喜欢。每当看完一出戏后自己总要把戏文中的唱词用自己掌握的曲调反复吟唱,直至熟练。

  1975年,繁峙秧歌剧团的刘玉林老师和琴师到大营高中招学员,17岁的川花怀着对歌唱艺术的热爱报了名,经过声乐面容身形的面试,她和她的同班同学过了初试关。剧团的老师吩咐她们注意收听家中的小喇叭广播,由公社的播音员负责通过喇叭通知去繁峙复试的时间。并且告诉她们:如果复试通过,三年学徒期满就能吃国库粮,也就是俗话说的正式工了。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写到这里我不禁为刘玉林老师叫好,如果没有他这位伯乐,川花这位以后在繁峙秧歌界纵横驰骋的千里马会被发现吗?如果不是他的慧眼识珠,这位即将在山西戏剧界大放异彩的明珠,能有机会显现吗?当然这是后话,此时川花还是一枚没有成熟的青色的小果子呢!

  那个年代,千家万户就是通过挂在各家窗户上的有线小喇叭了解上至国家下到公社的各种政策新闻的。当然革命歌曲和样板戏也是小喇叭播放的主要内容。于是川花就郑重叮嘱爹娘千万注意收听消息,不可漏过。接到女儿的指示,川花爹娘能不用心,每当早晚小喇叭广播之时,他们的耳朵就竖了起来,连做营生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生怕错过关乎女儿胶皮饭碗的这件大事。在川花和她爹娘日夜期待中,小喇叭里终于传来了让川花等人去繁峙复试的通知。

                         

  19753月是川花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一个月,接到复试通知,川花怀着忐忑的心情与她的同学,以及从初中班选上的八九个人一道,坐上公共汽车向决定她人生命运的繁峙出发了。

  走进繁峙秧歌剧团排练大厅后,年轻的川花一下懵了,只见大厅内坐着站着黑压压许多人。她从小胆子又小,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轮到她时,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看,紧张得她都不敢抬头。自己两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就是年轻川花的第一个考题。虽然这首歌不知唱过了多少次,但她还是紧张得厉害。她略微定了定神,抬起头两眼向前看着,眼睛虽然看着主考官,但眼神却不知看到了里;歌虽然唱完了,但唱好唱赖她一点也不知道。接下来又让她跳了自己会跳的舞蹈,还有老师即兴表演道白和唱腔,让她模仿表演。特别是有一位叫马殿元的主考官用特殊的念法念出了四句诗词,让她按照这种念法抑扬顿挫地大声念出来。这个考题更是难上加难,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模仿着念出来的等考试结束,她只觉得自己一头冷汗,手和胳膊都是麻的。

  一同参加考试的那位同学问她考得如何?她说吓得没有发挥好,肯定考不上。等别人也考完,她们又结伴回了家。回家后她非常失落,心想自己肯定考不住,而那个秀气漂亮,穿着时兴,在太原念过书,还会说普通话的同学一定能行。于是她们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等待通知。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希望越大而失望越大。反之,不抱希望,可奇迹却会发生。复试十来天后,公社的小喇叭传来了让川花全家人高兴的消息:川花复试通过,而别人全部落选,让她四月份去剧团报到!于是年仅十七岁的季川花放弃了上学,走上了她喜爱的艺术之路。

                          

  带上行李来到剧团,川花开始了她的艺术生涯。她师从名师张润来先生,工小生。由于川花认真学习,刻苦练功,用心领会剧本精髓,反复揣摩人物性格,再加上她音纯净,音域宽厚,唱腔刚柔相济,表演洒脱大方,没过多久,就成了繁峙秧歌剧团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三年学徒期满,川花如愿以偿地端上了胶皮饭碗,艺术表演也日臻炉火纯青。她在《九件衣》中扮演的田玉林,《花亭会》中扮演的高文举,《英台抗婚》中扮演的梁山伯,《回龙传》中扮演的王吉太都非常出色,把不同性格不同地位的不同人物演绎得淋漓尽致,受到广大戏剧爱好者的喜爱,素有万人空巷看川花之美称。

  精湛的演技让她得到许多很高的荣誉。1980年,在忻县地区(现忻州地区,下同)中青年戏曲汇演中,她扮演《九件衣》中的田玉林荣获青年演员一等奖1982年更是她的丰收年,又凭借在《花亭会》中饰演的高文举,连续获得忻县地区专业表演艺术团体,优秀中青年演员评比演出青年演员一等奖;山西省优秀中青年演员评比一级优秀青年演员奖,得奖从地区得到了省里。1985年又在《杀楼》中扮演宋江,获得忻州地区戏曲观摩调演中青年优秀演员表演一等奖

  1980年,她成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山西分会会员,忻县地区文联会员。一时,川花成了繁峙秧歌中继杨琏、武玉梅(小梅梅)后的又一座高峰。1983年她又当选为山西省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多次被评为区、县的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但是大家都看到了她聚光灯下得奖,鲜花掌声的荣耀,可又有几个人知道她为此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辛劳和汗水。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多少次她和团里的演员们顶着冷冽的寒风坐敞篷车倒台口。多少次在寒冷的地方过夜,只为当地的百姓奉献一场好戏。艰苦的环境下,她从来不抱怨,不叫苦喊累。而是带动她的同事们日复一日吊嗓,练身段,磨剧本。面对秧歌这门艺术,他们都有一种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精神。

  下乡演出,并没有因为川花得过奖,是剧团中的台柱子而特殊化,她一样与剧团的兄弟姐妹同受罪共吃苦。发生在她身上更有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现在听来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那是1980年,繁峙秧歌在大同晋华宫演出。一来川花名声在外,二来秧歌剧团的电打布景好,三来居住在大同的繁峙人很多,虽然看戏凭票,但场场爆满。作为中国古典四大悲剧之一的《英台抗婚》更是受到大同观众的喜爱,晚场连演,观众热情似火。

  可那两天正赶上川花身体不好肚子疼,每天连饭都吃不下去。这天晚上她实在坚持不了了,还在宿舍输液。票早已卖出去了,观众就冲她的大海报而来,临时换演员不行,换节目更不行。无奈之下剧团的领导不等她把液输完,就让她赶快上台。那时的川花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和领导讨价还价,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更想不能对不起这些冲她买票的观众。于是绝然拔了针头,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了后台,开始化妆。

  她强打精神,扮成风度翩翩的梁山伯来到前台。为了不使观众看出她脸上的倦意和不适,她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饰演这个人物。可终究是虚弱到极点的身体,没有表演多久,终于支持不住了,她只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地一声,整个人向后摔倒在台上,立刻昏迷不醒。观众哗然,大惊。剧组人员错愕之后,赶快过来几人把她抬下舞台送往医院抢救。观众知道他们喜爱的川花老师带病上台,无不惊叹佩服,感到这才是真正的人民艺术家!

  经医院检查,腰脊椎骨第四、第五以及底椎等处摔裂。虽然住了医院,但根本没有治愈,二十来岁的川花就落下个腰椎间盘突出带底椎裂的毛病。

  听到川花姐的诉说,我心疼难过。又想到当今娱乐圈内的那些所谓的老戏骨小鲜肉,挣着天价的钱,干着恶心的事。偷漏税款,拍戏封路,出门带几十名保镖,前呼后拥,驱赶路人,霸道无比。为了出名,抖自己今日离婚明天另嫁的这些桃色新闻。这些身价上亿所谓的”,在德艺方面连给我川花姐提鞋都不配。

  1982年川花姐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一环——结婚。1983年夏天去内蒙固阳演出时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向领导请假准备回繁峙流产休息。但剧团抽不出人来送她,路太远,中途还要倒车,一天也回不来,她又胆小,不敢一人走。只好在固阳医院流产,随剧团东奔西走坐小月,其间还要上台给观众表演,就这样风餐露宿落下了全身难以治愈的病根。听到这里,我眼含热泪,既为川花姐伤心,更为她感动。心想我齐大春就是没看错人,川花姐的人品艺德值得我倾慕几十年。

                            

  大家不知有无留意上文中有几句前后矛盾的话?戏剧行家或老戏迷肯定已从文中找出了毛病。这是怎么回事呢?咱们就回到那天川花姐的客厅听我来问她。

  川花姐说她在《杀楼》中扮演的宋江获得了忻州地区观摩调演优秀中青年演员一等奖时,我如同读者朋友一样有点不解,川花工小生,怎么当生得奖?于是好奇地问:姐,你当的宋江?那宋江戴胡须着了吧?是呀!可你是小生演员怎么干起生的活?唱起红(红,繁峙对须的叫法,如红黑生旦)了?

  听了我的疑问,川花姐笑着给我说起了这件小生反串当生得奖的趣事。

  因为秧歌传统戏《九件衣》与《花亭会》都拿过大奖,所以为了参加这次全区优秀中青年演员观摩调演,就准备由另一出传统戏《杀楼》来参赛。本来此次与川花没有关系,因为《杀楼》中的宋江是生戏。可剧团领导以及师傅们认为生演员的能力不足以代表繁峙秧歌的最高水平,也就是派此演员去参赛也根本得不了奖,于是就让川花去。川花初听此事,就断然拒绝了。一来刚生了儿子,产假还不到,身体又不好,二来跨行表演可不是开玩笑,尤其她只是临时救场演过一两回,并没有系统地练过。让她去,这不是拿她的艺术誉开玩笑吗?个人的得失事小,而砸了繁峙秧歌这个金字招牌事大。按川花姐的话说,她嘴噘的不愿意去。于是她的恩师张润来先生亲自做她的思想工作。老先生说如果他小二十年,还用求她?老先生和武玉梅配戏肯定能拿回大奖。张老又说谁不知道当前咱繁峙秧歌最红的演员是我的徒弟季川花,你和陈艳青配戏已是绝配,你二人是焦不离孟(指杨家将戏中的孟良焦赞),孟不离焦,她要参赛,你怎能不去?又说咱县的荣誉必须她来拿等等。

  德才兼备的张老先生一番激将的话语终于把徒儿说动了,川花只能嘟囔,我连髯口都挂不住,掉了怎办?”“用细绳绳栓住。川花没词了,虽然不情愿,但也又刻苦地进入了排戏当中。

                          

  半个月后,当剧团来到忻州,省里的糜导演发觉川花要当生,演宋江而且抱着小孩而来,大惊,认为她不应该。跨行表演难度大,尤其参加此次调演的生演员都是专工一项,演技必定了得,怕川花不行,一有失,有损她这个省级优秀青年演员的名声。

  听了糜导的话,川花心里一丈水退了八尺,思谋自己这次肯定没希望拿奖了,在后台化妆时满头大汗。看到川花这个神态,后台熟悉的人都暗暗叹息。川花自己也不知是如何化上妆的,心跳加速,全身颤抖。虽然如此,但介板一叫,随着大板流水的曲调她也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出了场。

  到了前台,心情也放松下来,特别是演到宋江失招文袋,二次返上楼房和阎婆惜讨要时,她把宋江由紧张到惶恐,由害怕到恼怒,由气恨到拔刀杀人的过程表演得淋漓尽致。为了讨回招文袋,宋江陪着小心,装出笑脸,低声下气,答应阎婆惜的种种条件,可终究没换来这个女人的谅解,于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完成了《杀楼》的高潮。其间宋江与阎婆惜那大长段的对唱,也就是老百姓说的四十六个我为你,七十二个动不动,听得观众如痴如醉,好好地过了一把瘾。

  当看完川花的这段活灵活现的表演后,所有人都被折服了。台下掌声如雷,叫好声不断。糜导以及其他专业老师更是叹服,心中暗道不亏是季川花。果然后来评奖下来,川花和饰演阎婆惜的演员陈艳青双双获得此次观摩调演的优秀中青年演员一等奖。张润来老先生笑了,这可是他的俩宝贝徒弟呀!

  耽误了川花姐一中午的时间,临告别时,我又问了她一个藏在我心里很久的问题,我说:姐,几十年了我觉得你叫川花这个名字有点怪,难道和四川有什么关系吗?

  川花姐又笑着回答了我这个关于名字的问题。她说:春弟,我也知道,有人当我是四川女呢,其实不是。川花是我父亲为了纪念他在四川半生军旅生涯而给我起的,就是这样。

  听了她的解释,我的疑惑解开了。虽然不舍,但也要分别,走出家门,我挥手向送我出来的川花姐告别离开了繁峙。

                       

  去年就见了川花姐,可由于自己水平有限,一直不敢下笔。怕写不好,对不起这位真正的艺术家。但这几天静下心来思想,回避也不是办法,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好赖得写出来,于是提笔。

  由于对繁峙秧歌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特别喜爱,以前已写了秧歌三部曲,未成想川花姐的侄儿季少伟中间搭桥使我见到了川花姐。所以又有了此劣作,但关于繁峙秧歌的话题还不会完。下一篇正在酝酿中,也许不久的将来会和读者朋友见面,这算个题外话,但也算个结束语。至于用此文以飨读者,帮助当年的川花迷更多地了解季川花传奇戏剧的人生,认识一下真实的季川花便是我的初衷,更是一件美事。再往大说也算为宣传繁峙秧歌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做了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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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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