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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一个人的孤独日子,该怎么度过

 江昭和 2021-06-02






四月的雨一往情深地下着,窗外教师公寓的一座老式居民楼房的墙壁,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植物,蔷薇开了,山谷里有皎洁的兰花,以前的这种日子,我会穿着胶靴踩水坑,或者看着水里的漩涡挪不开眼神。

我不知道会不会下一秒钟,我就挣脱眼前的隐藏的空壳,逃到一个有白墙黑瓦,有竹林成海的地方,或者站在山岗上,远眺群山起伏的裸体。

一个人,从跌宕的梦魇里醒过来,而窗外雨声潇潇,搬一把椅子,天气清凉,走到阳台上,逼仄的天光,晕晕恍惚怅惘,抱一个枕头,读房龙的《宽容》,听淅淅沥沥的雨声,唯独的那一盆多肉,依然生气勃勃,虽然我久已不给它们浇水,仿佛任它们自生自灭,然而它们很顽强,它们一向较我自己更顽强。

它们甚至可以不需要太多的关注,营养,呵护与爱。它们是当之无愧淡如水的君子,而我,而我自愧弗如。

我不是君子,我庆幸自己更不是小人,我只是孤独,时而觉着一点点伤感罢了,在下雨的天气,如果有一只暹罗猫就好了,当然是琥珀猫也未尝不可。

它不见得会弥补我生活的空缺,但无论如何,我看着它寂寞着,我就像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也是一种美满。

“你听说过有谁,在这世界上,不是孤独的生,不是孤独的死?有谁?请你告诉我。”

这是三毛写在《梦里花落知多少》里一片叫做《明日又天涯》的话,读到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就静谧了下来,仿佛落叶归根,仿佛被一枚秋叶荡起的涟漪,终于回归初时的宁静,仿佛跋涉过漫漫长路,倏忽在密林的深处,瞥见一只临水照影的小鹿,在细细轻轻地啜饮着溪水。






也许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难保不是孤独的。三毛从台北,千里迢迢去了加纳利群岛,去了马德里,去了柏林,去了撒哈拉,她始终是孤独的,荷西离开人世间以后,她的孤独又更加赤裸而深邃一些。

我很庆幸自己读到这一本书之前,先读了她的《稻草人手记》、《撒哈拉的故事》还有《哭泣的骆驼》等作品,因为在那里面,三毛多的是与荷西执手相惜,浓情蜜意的生活情景,那时候,失去的悲伤,还没有染黑她的眉梢眼角,她总该是幸福的,而且未曾打折扣。

所以我能够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地体谅,人生也许就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只能给你一段山水往昔的温柔,过了那个村,过了那家店,又是人生的另一段旅程了。

或许是一个人,或许又会有新的伴侣出现,但是无论如何,同样的执迷与热情,也许不会再有了。

所以我能够有理有据地相信,人生,真的是忽晴忽雨,欢乐有时,悲苦有时,喧闹有时,冷清有时,得意有时,哽咽有时的。

“而我也是这其中的一个,这份投入有多么的好。”

假如我早早便读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或者是《背影》,知道了荷西走之后,三毛一个人跋涉过怎样的孤寂的长路,凝望过怎样苍茫而抑郁的夜色,流过怎样婆娑而伤怀的眼泪,那么我将始终在心底遗留着一层悲哀的基调了,那么再多的风花雪月,再美的你侬我侬,终究是含着玻璃渣子的。

一个人的日子,她是怎样度过的呢?

她温柔而寂寞地写道:

“我会一样的洗衣服,擦地,管我的盆景,铺我的床。偶尔,我会去小镇上,在买东西的时候,跟人说说话,去邮局信箱里,盼一封你的来信。

也可能,在天气晴朗,而又心境安稳的时候,我会坐飞机,去那个最后之岛,买一把鲜花,在荷西长眠的地方坐一个静静的黄昏。”

再深情的眼泪,也终究会有流干的日子吧,再无法承受的悲痛,也终会随着日久天长一点点风干吧,像张爱玲说的,不会寻死觅活,她将只是萎谢了。

不会再苦苦折磨自己,像命里因里仲裁的结果仿佛是自己铸造的果那样,但是还是会食不下咽,因为付出过深情,全然的漠不关心或者心如止水那也不可能的。

“夜来了,我拉上窗帘,将自己锁在屋内,是安全的,不再出去看黑夜里满天的繁星了,因为我知道,在任何一个星座上,都找不到我心里呼叫的名字。
我开了温暖的落地灯,坐在我的大摇椅里,靠在软软的红色垫子上,这儿是我的家,一向是我的家。我坐下,擦擦我的口琴,然后,试几个音,然后,在那一屋的寂静里,我依旧吹着那首最爱的歌曲——甜蜜的家庭。”

字字句句,都让人感到哀伤,但是奇妙地,却也有一种沧桑的宁静,也许因为我是局外人,所以不畏地下了这样的定论,因为那些夜晚,我没有看穿。

但是我还是能够油然而生出怜惜,将自己的孤独牵线搭桥,与她的水乳交融起来。






风里雨里,春里夏里,我都爱着咖啡厅那一把窗边的几何黑白相间波纹沙发椅,在午后慵懒的时候,看书看得倦乏的时候,靠着打个盹,然后在午夜降临时,挎着包回去,看着身边的车水马龙,心里含着寂寥,与奇妙的自我安慰的感伤。

一直都是一个人,看人世间的花开花谢,与云卷云舒。

《爱乐之城》里有一幕,深深地打动过我。

当身着蓝色晚礼服的米娅,一个人走在空荡而冷清的街道上,晦暗的街灯照亮了路旁墙面的经典电影宣传画,忽然一丝轻盈沉静的钢琴声音飘荡在耳边,米娅情不自禁停住了百无聊赖独自返家的脚步,循着那轻柔而舒缓,细腻而唯美的旋律,一步步走到了钢琴师塞巴斯蒂安的身前。

这座城市很大,一个人很容易就会感觉到寂寞,这座城市很小,两个人可以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境下碰面,当然我能够明白,这是因为电影的缘故。

走出咖啡店,一个人走夜路回宿舍,有时候会渴望给某个人打电话,或许是张三,或许是李四,或许是男,或者是女,这个人没有具体的所指,但是更多时候,我都将这股念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其实孤独并没有那么可怕,因为许多人都和我一样,在深深浅浅地感受着。

我就会想起哈代小说里那个叫裘德的男孩子,他有一颗极其纤细敏感的心,害怕踩死蚯蚓,宁愿失职而让乌鸦啄食菜地里的种子,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都会心悸,看着流淌的汁液会情不自禁地落泪。

他敬爱的老师离开了玛丽格伦,去了远方的基督寺,一个被文明与宗教氤氲的神秘而美好的地方,让他时时刻刻都为之魂牵梦萦。

某一天,他离开了老姑太太的家,一个人走到了村子边缘的原野上,因为他想纵使远远地看上一眼基督寺也是好的。

他终于得尝所愿,本来阴云笼罩的天气忽然绽放光明,借着这难得的天意他看到了远处似雾一般飘渺而朦胧的灯光,来自基督寺。

他站在梯子上,张开嘴,将晚风吸进肚子里,然后在心里默想着,老师此刻正被哪一盏灯光笼罩,正走在哪一条街道,正融入哪一处人潮。

他费力仰望的姿势,是寂寞的吧,我想起来,忽然有一股流泪的冲动。

他憧憬着的,其实哪里是基督寺,而是被想象渲染得千娇百媚的远方。

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有过对远方无穷无尽的渴望,后来,当我们去了一些一些地方,经历了一些一些世事,突然想到,如果能够回到最初的地方,最初的天真的心地,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我曾站在天桥下,看着桥上的车来车往,黑夜团团笼罩着我,头顶是淡淡的月色,忽然一列车的光赤裸得照在我身上,那一刹,我很感动。

等他领悟过来的时候,却已时过境迁,而且再无回头路。

等我想起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睛有些微的湿润,但是我还是深深浅浅地往前方去着,像有一些什么诚心诚意的人,一些什么美妙的风景,一些什么异彩纷呈的事情等待着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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