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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回望那些有情人

 江昭和 2021-06-02

遇见·江昭和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写过一句诗:
“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How should I greet,with tears, with silence.”

多年以后,你我重逢,我该如何将你问候,是泪眼朦胧,还是默不作声?

我每读到一遍,都会浮起一次朦胧的哀愁,与诗意的感伤。因为他何尝没有道出我们红尘男女,深藏在心,而又言不由衷的情愫。

我们曾经相爱过,后来岁月将我们推向了不同的港口,但是我们始终怀念着过去,挂念着那短暂而没能永恒的情缘,我们幻想着重逢的欢喜,当然,那欢喜里自然揉杂着漫长日子里的苦涩与心酸,所以最终,站在你面前的我,居然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情达意,只能够不浓不淡地道一句:“你好吗?”或者是“好久不见”。



艺术家喜欢将重逢描写得活色生香,异彩纷呈,但是从中也显露出他们各自的情感取向与人生观念。

许多许多年以前,那个叫简爱的女子,逃离了桑菲尔德府,因为她不甘心被一个男人欺骗,她不愿意屈从于盲目的爱情而淹没自己的道德良知,还有自尊心,即使彼时彼刻,她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婚姻的殿堂,他的姓氏美满无缺地冠于她的名,但是她选择离开。

直到另一个男人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仿佛听到远方罗切斯特先生动情的呼唤,于是她不计前嫌,跋山涉水,一心一意地回来他的身边。

虽然桑菲尔德府已经化作废墟,虽然罗切斯特先生已经沧桑憔悴,双目失明,但是她仍然欢喜莫名地奔赴他的怀抱,他们互相抚摸着对方,眼神里交织着幸福,感动,悔恨,与热望,彼此心里都明白,今后无论怎样的患难,也许都不能够将他们拆散。

这应该是我读过的,最美的重逢。

因为当一颗曾经迷失的心再度回到原地的时候,她发现,曾经让她魂不守舍的人,如今还在等,曾经让她引以为自豪的爱意,依然为她丰盈。


夏洛蒂勃朗特是多么的善良而温情,当然,我指的是她在小说里表现出来的情怀,而她的妹妹艾米莉勃朗特就没有那么地清新宜人了。

当时间差一点掩盖住岁月的伤疤,当画眉田庄的生活静如止水地绵延下去,当每个人几乎都要忘记那个皮肤黝黑,骄傲不羁的男人的时候,他却叫人意外地再度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虽然此时此刻的他,穿着得体,形象高大,目光深沉,还有几分风度,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味野蛮粗暴的浑小子的模样,凯瑟琳见了她,几乎是要感到心花怒放的,然而现实告诉每一个人,不请自来,当然是来者不善,他的归来,全然是为着替过往岁月里憋屈而饱经风霜的自己扬眉吐气,阴狠复仇来的。

凯瑟琳为他憔悴而死,伊沙贝拉与埃德加林惇郁郁而终,辛德雷恩萧当然没有好下场,就连他自己,希刺克里夫本人也是不得善终。

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要爱,要怀念,要憧憬,要渴望,要追求,但是我们也无法避免地会失望,会受挫,会冷漠,会残忍,甚至会记恨。

如果当初我们不曾妥协屈服,那么今天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惜人世间的悲哀在于,我们永远只能够在时过境迁了以后才道得出这一声假如,可是在那个时候,水落而石出,一清换二白。

极致的爱与极致的恨都太炽热和灿烈,要么将一个人融化,要么让一个人毁伤,那都仿佛是被理想主义笼罩的海市蜃楼,让人欣赏是一回事,能否惺惺相惜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性是复杂的,人生也是复杂的,黑与白之间往往夹杂着深深浅浅不同色度的灰。

在毛姆的小说《面纱》里,一个女人背叛了她的婚姻,因为她无法从一段被家族绑定的婚姻里,从一个精神世界没有多少共鸣的男人身上寻觅到激情,所以她和另一个男人发生了婚外情,虽然最终她被他冷落和抛弃。

多年之后,瓦尔特因为鞠躬尽瘁的救人事业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吉蒂一个人抚养一个孩子,她在心里认同且终于诚恳地笑纳了她的丈夫,但是,当她与那个薄情寡义,露水姻缘的男人再度相逢的时候,她仍然无法抑制住内心的不忠的狂热,虽然她曾经怨过他,等过他,恨过他,她还是重蹈覆辙。

观众自然愿意看到人性光辉闪闪的一面,所以由这部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里,结局是另外一个样子——吉蒂云淡风轻地对儿子说,那个男人只是nobody,因为我们都希望她做一个吃一堑长一智的,聪明清醒,懂得感恩与珍惜的,积极向上的好女人,但是毛姆才不稀罕为读者展示一座假仁假义,涂脂抹粉的道德塑像,他用十分残忍且冷漠的语调告诉世人,一个人的堕落和欲望,是无药可救,也是令人束手无策的。

我们在一处跌倒,并不一定就真的能够堂而皇之地站起来,然后开朗地从容前行,我们反而会原地打滚,或者怀念那伤痕,因为那样的激情,稀罕难得,即便是万劫不复,也不愿彻底清醒。

因为人的私心,人的情欲的渴望,有时候会将那些所谓正大光明的,高高在上的道德观念牢牢地裹在私处的,而不会被它所吞噬。


我们不愿意接受,但是无可置疑,那真的是真实的人性非常直观的样子。



当然还有费雯丽主演的爱情悲剧电影《魂断蓝桥》,当玛拉深以为克罗宁已经战死,绝望之下心如死灰,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选择了做妓女,承受了不可名状的生涯的绝望与冷清。

然而在一次火车站拉客的时候,前一秒钟她还在对着来来往往的男人抛着媚眼,捏造出风尘的表情的时候,下一刻她就看到了昔日的爱人站在她面前。

她没有太多的感动,反而只是感到痛苦的震惊,因为岁月如流,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过去那个优雅美丽的芭蕾舞女演员,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为了生活不知羞耻的风尘女子。

那一刹,观众的心也情不自禁地哀怨起来,所谓的造化弄人,大抵形容就是这种情境。

还有电影里可可香奈儿与曾经的恋人在医院相逢,她记得他,因为他曾经给了她一个名字,他记得她,因为她曾经在舞台上唱了一首十分动人的歌,虽然他们最后没能走在一起,但是彼此内心还是有感激与温暖。

真实的生活中,我们自然不见得都会有那样令人唏嘘的人生经历,不见得都参加战争,然后双目失明,连故人的样子都看不清楚,也不见得会像亦舒小说《大君》里的相望不相识,她在加拿大的小镇,一座灯塔隐居,在一个好天气里晾衣服,他隔得不远出现,问她可曾知道某个人,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她心底里惆怅,却也释然,原来生活已经将她打磨得翻天覆地,简直再世为人。

那是太过戏剧化的情节,虽然每个人的生活,其实都不见得不能够拍成一部袖珍的戏剧,但是也许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没有那么多洋洋洒洒,没有那么多涕泗横流,没有那么多痛不欲生,而只有人生到处知何似,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寂寥与孤清。


岁月的烟尘,人世的刁难,使得从前的激情终于稀薄,了解了人生无常,以及不如意十常八九的咒语,便少了许多无谓的执迷与伤心,才会像张爱玲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佟振保与王娇蕊,在电车上相逢,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地寒暄,曾经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此刻只剩了猛虎酣睡,蔷薇枯萎的寂寥。

有什么好说的呢,人生到头来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一个男人,在他最年轻气盛的时候邂逅了一个风华正茂,艳丽多姿的女人,只是他们的爱情终究是红杏出墙的冲动,不过是暧昧撩人里绝望的空虚,因为再飘荡的两片羽毛,也终究要坠落在地面上,能够安安稳稳反而才是最大的渴望。

张爱玲才真正是琢磨和雕刻人情世态的大师,毛姆固然有他直白赤裸,目光尖锐的一面,但是他最多只能是五成功力,他看到了人性的贪婪与堕落,而张爱玲堪堪深入了七成,因为她还知道,在所有的热情如火,醉生梦死背后还有更为广阔而苍凉的浮生。

毛姆的男女,是我们曾经憧憬或者私心里渴望过的样子,要去屈服于欲望的俘获,但是张爱玲在这一点勾引撩拨之外,还苦口婆心地展示出了我们从台上走下来裙摆或者裤腿沾染上灰尘的模样。

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里,段小楼与程蝶衣经历了半辈子的坎坷悲欢之后,两个人在香港重逢,皮肤皱缩,鸡皮鹤发,形容枯槁,背脊佝偻,目光沧桑,精神委顿,各自都有了各自的历史,各自都有了各自一生的风霜劳苦要说,但是有什么好说的呢?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不过是一起沉默无言地抽一支烟,看着烟雾缭绕,如何将那些旖旎曼妙的陈年往事,一丝丝地荡漾成灰烬。

我们都不得不屈服于时间,屈服于琐碎而淡泊的流年,为了安然无恙地活下去,那些苦楚也不必说了,因为各自差相仿佛,你的白发你的皱纹,我的迟钝我的叹息,都是心照不宣,相顾无言的明证。

所以在某个阳光鼎盛的夏日,你从我身前走过去,我当然认得出你,但是我居然心底一丝多余的感情也无,如果你看见我,我们也可以聊聊许多日子的奇遇,或者是纯粹寡淡的礼貌寒暄,如果你不曾看见,那么我们继续相忘于江湖,因为生活始终在继续。

说什么呢,人生如梦,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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