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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需要走过多少路,在他被称作男人之前

 江昭和 2021-06-02

遇见-江昭和





这个多雨的日子,父亲连夜出了家门,只有我独自一个人,捧着一本亦舒的《红尘》咀嚼细看。

他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吃饭,要记得把钥匙保存好,夜晚锁好门,仿佛我是一个迟钝笨拙的孩童。



记得师太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在真爱你的人眼中,你脆弱彷徨,时时刻刻需要他来呵护,只有那些等着看你笑话,对你薄情的人才会觉得你最最老奸巨猾,刁钻厉害,是头号黑狐狸。



我一板一眼地应和着,竟然会忘了叮咛他一句:「夜深风雨,路上小心。」



公众场合里,我也不算一个笨嘴拙舌,常常六神无主的人,勉勉强强也能够挥一挥衣袖,应付应付人情世故,但不知为何,回了家整个人仿佛卸下装备,松弛神经,情不自禁就表现出迟钝的样子来。



也许心底明白,有人舍得体谅和容忍。



我还记得刚从外地回来的那一天,走出火车站台,从电梯上缓缓下来的时候,正看见站在丝丝雨幕里静候我的父亲。



他在人潮中寻觅我的踪影,我发现了他,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我。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从来都不曾跋山涉水,不曾经历难以入眠的黑夜,不曾经历刻骨铭心的爱与哀愁,所有在我身上滚滚蹉跎的光阴都化作乌有。

彼时彼刻,我只是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纯真少年,我只是去校园门外追了一只狗,打湿了鞋履,弄脏了脸,回来站在一个高高的男人面前,希望他不要怪罪。



他不会知道我在异乡经历过什么,我也不会事无巨细地细细道来。



只希望他看到,我精神饱满,心情愉悦的样子啊,因为这已经是我能够表现出来的,最深切的温情。



他穿了一套看起来年轻许多的衣服,还有颜色鲜亮的运动鞋,如果不看他终究难掩沧桑的脸,会感觉到,走在我身边的,是一个青春昂扬的少年郎。



是呀,每个父亲也曾经是少年,无论你信或不信,也曾经心怀很张扬的梦,向往很神秘的远方,盼望一个美丽的新娘,只是现实是一层层的沙漩涡,将那些滚滚发烫,闪闪发亮的东西一一吞噬,只留下了和生活舞刀弄枪,斗智斗勇的一点豪情,再也无暇顾及许多,久而久之也便忘了。



鲍勃迪伦有首歌,是这样唱的:「一个男人需要走过多少路,在他被称作男人之前,一只白鸽需要穿越多少风,才能最终在沙里安眠。」

那些风霜雨雪,寂寞难堪,只有他自己懂得,虽然他闭口不言。

今日的父亲,是昨日的少年,今日的少年,也许便是来日的父亲。



几年前我就从母亲口中听说,父亲开始把自己头发染黑,她说他只是为了臭美,我却以为,他只是不想让我们感到心酸,感到他老了,不再能够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知不觉也要下起雨来。



我和他并肩走了一段路,前所未有地,我感到他矮了一大截,瘦了一大截,整个人和记忆里的父亲,仿佛隔了一层岁月的雾。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偷偷地从我记忆的箱子里面一点点地蒸发了呢?而且来日方长,终有一天,他还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到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人类都是聪明在别人身上,糊涂在自己心里的,为什么会糊涂,是因为关心则乱,对待别人的生死,能够轻描淡写,仿佛勘透红尘,目空一切,但凡与自己利益相关起来,才会觉得慌慌张张,患得患失。



人都是这样的,我也没有资格超凡脱俗。



回家的路上,我问起他旧伤可有愈合,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问起是谁告诉我这件事情,那时候我还在哈尔滨,如果不是姐姐无意提起,我还蒙在鼓里。



他们太了解我这个人,容易心软,容易紧张,一点小事能够在心底天长地久地磨,所以许多苦楚,许多伤痛,宁愿独自搁在喉咙里吞咽,放在心上辗转反侧。



他们却不知道,我只在要紧的时候才愿意这样忐忑,他们却不知道,如此情形之下再了解,心里会更加难过。



没有天生刀枪不入的肉体或者灵魂,没有完全不屑一顾的尘世风雨,只是许多时候,为了自己真正在乎的人,我们愿意负隅抵抗,坚强容忍。

就仿佛是一个人,冥冥中多生了一口气,多出来一只手,那只手,就是用来保护他内心深处,渴望保护的人。

所以遭遇爱情,和为人父,最能让一个男孩子学会成熟,因为在这两件事情上,他需要接受层出不穷,无从反驳的负担和责任,他需要体会一个人,心怀着两个人,甚至更多人踽踽独行的勇气和魄力。

我们都不是钢筋铁骨,我们都不过血肉之躯,我们知道爱情美丽却难得,但更明白亲情珍贵且无法割舍。



在这个寂寞的,下着雨的夜晚,我搜出了张学友的那首《相思风雨中》,这是少年时候父亲钟意的一首歌,时隔多年之后,我已经能够品尝这首歌里的一丝丝苍凉苦涩,也希望这淅淅沥沥的雨,替我转达一声:



「夜漫漫路上珍重。」

我在西藏,盼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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