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江昭和 这个多雨的日子,父亲连夜出了家门,只有我独自一个人,捧着一本亦舒的《红尘》咀嚼细看。 他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吃饭,要记得把钥匙保存好,夜晚锁好门,仿佛我是一个迟钝笨拙的孩童。 记得师太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在真爱你的人眼中,你脆弱彷徨,时时刻刻需要他来呵护,只有那些等着看你笑话,对你薄情的人才会觉得你最最老奸巨猾,刁钻厉害,是头号黑狐狸。 我一板一眼地应和着,竟然会忘了叮咛他一句:「夜深风雨,路上小心。」 公众场合里,我也不算一个笨嘴拙舌,常常六神无主的人,勉勉强强也能够挥一挥衣袖,应付应付人情世故,但不知为何,回了家整个人仿佛卸下装备,松弛神经,情不自禁就表现出迟钝的样子来。 也许心底明白,有人舍得体谅和容忍。 我还记得刚从外地回来的那一天,走出火车站台,从电梯上缓缓下来的时候,正看见站在丝丝雨幕里静候我的父亲。 他在人潮中寻觅我的踪影,我发现了他,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我。 在那一瞬间,我仿佛从来都不曾跋山涉水,不曾经历难以入眠的黑夜,不曾经历刻骨铭心的爱与哀愁,所有在我身上滚滚蹉跎的光阴都化作乌有。 彼时彼刻,我只是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纯真少年,我只是去校园门外追了一只狗,打湿了鞋履,弄脏了脸,回来站在一个高高的男人面前,希望他不要怪罪。 他不会知道我在异乡经历过什么,我也不会事无巨细地细细道来。 只希望他看到,我精神饱满,心情愉悦的样子啊,因为这已经是我能够表现出来的,最深切的温情。 他穿了一套看起来年轻许多的衣服,还有颜色鲜亮的运动鞋,如果不看他终究难掩沧桑的脸,会感觉到,走在我身边的,是一个青春昂扬的少年郎。
几年前我就从母亲口中听说,父亲开始把自己头发染黑,她说他只是为了臭美,我却以为,他只是不想让我们感到心酸,感到他老了,不再能够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知不觉也要下起雨来。 我和他并肩走了一段路,前所未有地,我感到他矮了一大截,瘦了一大截,整个人和记忆里的父亲,仿佛隔了一层岁月的雾。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偷偷地从我记忆的箱子里面一点点地蒸发了呢?而且来日方长,终有一天,他还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到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回家的路上,我问起他旧伤可有愈合,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却问起是谁告诉我这件事情,那时候我还在哈尔滨,如果不是姐姐无意提起,我还蒙在鼓里。 他们太了解我这个人,容易心软,容易紧张,一点小事能够在心底天长地久地磨,所以许多苦楚,许多伤痛,宁愿独自搁在喉咙里吞咽,放在心上辗转反侧。 他们却不知道,我只在要紧的时候才愿意这样忐忑,他们却不知道,如此情形之下再了解,心里会更加难过。
所以遭遇爱情,和为人父,最能让一个男孩子学会成熟,因为在这两件事情上,他需要接受层出不穷,无从反驳的负担和责任,他需要体会一个人,心怀着两个人,甚至更多人踽踽独行的勇气和魄力。 我们都不是钢筋铁骨,我们都不过血肉之躯,我们知道爱情美丽却难得,但更明白亲情珍贵且无法割舍。 在这个寂寞的,下着雨的夜晚,我搜出了张学友的那首《相思风雨中》,这是少年时候父亲钟意的一首歌,时隔多年之后,我已经能够品尝这首歌里的一丝丝苍凉苦涩,也希望这淅淅沥沥的雨,替我转达一声: 「夜漫漫路上珍重。」 我在西藏,盼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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