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你坐。” “不了,小姑娘。我还有一站下车。”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头,颤颤巍巍对着天空,脸上荡漾着笑容,仿佛极少受到这样的眷顾,近乎于一种童真的惊喜了。 苏英坐回原来的座位,带着一点腼腆的歉疚,仿佛自己没能将位置让给老伯是一种道德上的亏欠。 但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刻意与执拗的人,否则轻易予人一种作秀的丑态。 苏英坐下来,倦怠地靠着窗户打盹。 两个小时的动车,静静盯着窗外的风景,如果能够称得上风景的话,如此千篇一律,如此毫无新意,每一棵树,每一座桥,每一条公路都是一次催眠。 她看到了人生的某种荒诞与不安,这种不安来源于无聊,来源于她对一个人可以非常奢侈地浪费光阴而不觉有罪过所感到的耻辱与畏惧。 前一天晚上她工作到凌晨一点半,洗完澡已经两点。 在这之前,她一个人走在夜色当中,在雾蒙蒙的路灯影里,等着一个男人的电话。 他终究没有打过来。 她说过不会给任何人第三次机会。她说过爱一个人不能爱得太过卑微狼狈。她说过下一次一定会爱一个懂得适时握住她的手的男人。 不知道有没有人误打误撞以为她是一个昼伏夜出的鬼。 苏英趿拉着新拖鞋在房间里游走,穿着宽宽大大,松松垮垮的白衬衣。 她记得,那个男人形容她的宽松衣服不够精致得体,但是合她心意。 她与他争辩。 他怎么能够有这样的想法。他怎么可以表达得如此直白大胆。他怎么可以不考虑她的感受。 就仿佛,她是一个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冷血动物。他可以任意地冷落她,讽刺她,让她一个人心灰意冷,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男人寡情起来,简直无异于一个空心的魔鬼。
男人做不到,又或者,女人在爱里往往更虚伪? 她真的爱着那一切吗?只是因为有其余的光芒斑斓闪耀,所以暂时遮蔽住了那瑕疵? 她愿意为他做出改变吗?她会穿上一套更加合身挺括,精神饱满的衣服吗? 然后穷此余生,一步步委曲求全,一步步隐忍退让,只为了在他的肩膀里面,安安稳稳地入睡?
此刻,她不愿考虑这样纷繁琐碎,挖到底也挖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 此刻她只想天昏地暗,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不过不是现在,不是现在,在这样的异乡,这样的一辆不知道会把她带往何处的公交车上。
她勉强地睁开眼睛,哎,还是这样一具肉体,一具如此倦怠而又如此渴望的一具肉体,还是这样一团灵魂,一团如此倦怠而又如此渴望的灵魂。 她看到老伯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也回应他一个眼神,他就咧开嘴笑一笑,淡淡地点一点头。 不知为何,苏英感到万般的舒服熨帖。 在她眼中,老伯已经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所以他的性别开始变得模糊暧昧。 他就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于是无欲无求地盯着她看,每一个眼神都是在冰淇淋上的一个吻。 车门打开,老伯伯下车,下车之前,他还微微地对着苏英挥挥手,在这干燥而炎热的异乡。 为什么要跋山涉水地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纯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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