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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如面念先生——回忆我与华罗庚先生的一段往事

 悟事人非 2021-06-04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我也进入了耄耋之年。人老了,新近发生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却忘不了,特别是一些记忆深刻的事。今年11月12日,是我国著名数学家华罗庚先生诞辰110周年的日子,我又找出华老写给我的一封封信件,反复翻看,如面先生,聆听教诲。这些信件,我已保存了半个多世纪,虽然信纸泛黄变脆,但内容依然熟悉可亲,不觉思绪又回到了50多年前那段与华老的交往。

国家任务使我结识华罗庚先生

时光回到了1966年初。那时,我在部队一家研究机构工作。根据当时国内外形势的发展变化,毛主席指示要把我军自主研制钢盔的任务“五年提前三年完成”,领导指定我加入了钢盔研制团队,并具体承担设计盔型和试制盔钢的任务。为了得到科研专家的支持和帮助,我找到了时任中国科技大学(后来迁至安徽)副校长兼应用数学系主任华罗庚先生请教。没想到首次登门,他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此后,我又几次登门求教,他每次都很认真地听我介绍装备设计中的技术问题,然后耐心、平等地与我讨论交流,常常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我也每一次都被他的广博学识和谦逊的人格魅力所深深吸引。

那段特殊的岁月开始后,华老深陷困境,人身和研究工作均受到了限制,但我却始终相信华老的人品和学识,便利用军人身份和军委总部介绍信这样的护身符,常去大学看望他,向他学习请教。我们除了面谈、通过电话交流外,还有较多的书信往来。从1966年到1972年,华老给我写了有二、三十封信,因当时不很正常的政治环境和我的多次调动,只保存下来了8封,至今我一直珍藏在身边。在信中他称我“郑作人同志”,落款“华罗庚”,内容多为技术问题的探讨,也有工作生活等信息的互通。每每翻阅这些书信,就仿佛又见到了我敬仰的华罗庚先生。

书信内容彰显华罗庚先生的高尚品格

华罗庚先生一生热爱科学、热爱工作。他曾说过:“时间是由分秒积成的,善于利用零星时间的人,才会做出更大的成绩来”。他把时间视为生命,在极左思想横行时,一度限制了华老的科学研究,让他感到无奈、痛苦,他对科研工作的渴望跃然信中。他在1968年10月2日的信中问我:“你们那里情况如何?有活干没有?”表示“能力没有,但主观上争取多干活”,1970年元旦的信中提出“如有能尽绵薄之处,请不吝带动我工作。”此信还提岀让我帮他联系推广“优选法”和“统筹法”,这是华老多年从生产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科学方法,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已开始在工农业生产中推广。他在1968年3月12日信中提到,“在所接触的单位,可否了解一下,需要'统筹 和优选’否?余回来再谈吧”;1970年5月10日信中提到“'统筹法’国务院已出面抓了,在西安如果有机会请代我联系”。我把“两法”运用于钢盔设计与试验工作中,并取得显著成效,华老听后很高兴,让我在单位内积极宣传和推广。

华罗庚先生一生秉持老老实实的科学态度,他说:“科学是老老实实的学问,搞科学研究工作就要采取老老实实、实事求是的态度,不能有半点虚假浮夸。”钢盔的设计和研制涉及多个学科的知识和技术,有的已超出华老的研究领域,所以在讨论问题时,常听他坦率地说“我不懂”“我错了”的话。开始我有疑虑,像华老这么有名的科学家怎么能不懂呢?应该是谦虚吧。接触多了才知道,他绝不是“虚伪的谦虚”,  而是老老实实的科学态度,如他所说“不懂就是不懂,绝不装懂”,  但他一定要通过探讨、钻研、思考将“不懂”变成“懂”。1968年2月23日下午来信开门见山地说:“上午谈话中,讲错了,该更正”。1968年2月19日信中提到“面谈的问题,几经考虑,有些不成熟的意见提供参考”,“总之,大胆设想,请批评指正”;1968年3月12日信中指出我工作中可能遇到的四个问题,并附图示。此信写了一页半纸,最后提到自己“由于对所接触的问题一无所知,现在还在找些资料,当然,主要是在工作中学,向工农兵学,解放军是我的老师”“我全然不了解模具是怎么做的,可否就近向实际操作的同志了解一下。”这种老实、科学的态度贯穿华老一生的研究工作中,而且也深深地影响了我,使我在研究工作中获益良多。

华罗庚先生甘为“人梯”的事迹我听说过,与他交往后才更有了切身体会。1966年初识华老时,我只是一个28岁的部队科研工作者,而他早已名扬中外,且身兼学术、行政和社会多个职务,工作很忙,但他从来没有以工作忙或其它理由推辞、拒绝我的请教。每次去见他,他总是放下手中工作,拿出尽可能多的时间与我认真讨论,而且都是商量的口吻,“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个想法可以考虑考虑”,从来不会武断地评判你的对错。他尊重年轻人的独立思考、创新精神,每次我提出新的方案或者破解技术难题的办法时,他总是鼓励我“你好好干,我给你当人梯”,并且帮助查找资料,充实、完善我的方案。他在1968年3月12日的信中提到:“您的细致的工作态度,感动了我,帮助了我,无时不在思念中。我是一个很少接触实际的人,因而很怀念。”华老的肯定和鼓励,使我在科学研究的道路上充满勇气,攻坚克难,屡有收获,特别是取得了钢盔研制任务的圆满成功。

01

在特殊年代与华老结下了深厚友情

华罗庚先生是一个重友情、很温暖的人。我和华老频繁交往的那段时期,社会比较混乱,我经常出差在外,北京又无亲人,华老的信就经常寄到武汉、西安、南京等我出差的城市,信中既谈工作,也有问候叮嘱,真诚感人。1968年5月20日信中写道:“出差回来没有?念了。我校现在'特忙’,恐您一下子和我联系不上,特将我家中电话66-6308,住址北京新街口外大街四号十楼奉告,如需联系可用此电话及住址。”1970年元旦来信写道:“知甫由东北归来,甚慰!得暇欢迎过来谈谈”。1972年9月29日我出差沈阳,听说华老率小分队在此推广“优选法”,立即前去看望,见面后他向在场的人说:“这是我的朋友郑作人,在我当时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给我雪里送炭”,并请我吃饭、叙旧,还力邀我参加他的小分队,当场给部队领导写邀请信让我带回,后因部队工作忙而未能如愿,留下终生遗憾。

在那个特殊年代,我和华老不管谁有了“好事”,如毛主席接见、赠送“红宝书”等,都立即与对方分享,表现出政治上的互信和相互鼓励。1968年国庆节当晚,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了华老。由于周恩来总理的出面保护和华老的学术地位,那时候他还能参加一些特殊场合的重要活动。10月2日他写信告诉我:“毛主席慈祥地和我讲了话,我十分兴奋,这是最大的鼓舞、鞭策和光荣,应该再接再厉地工作。”1969年12月底,我从韶山带回毛主席纪念章送给华老并留信。次年元旦,华老来信表示谢意:“除夕得奉惠书及厚赐,感极”,“写下歪诗几句,聊表心意:除夕得厚赠,感极不胜言,韶山出红日,光照亿万年,我虽行彳亍,我力薄如棉,志追凌云嘱,欢迎七○年。”在中国老一辈科学家中,华老出身贫寒,对党和毛主席有深厚的感情,信中内容是他发自内心的表达,他把毛主席的接见视为做好工作的动力。1970年“五一”节,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接见他后,5月10日又来信表达其激动心情,同时表示“今后只有更好地'不为个人,而为人民服务’,一生做一个不松套的'牛’”。他用实际行动甚至生命证明了自己。

我与华老沈阳一别后,各忙各的工作,再无交集,但我一直关注着他和他的事业,并在心中默默地为他祈福。1985年6月12日,传来他在日本东京大学演讲时突然去世的噩耗,我泪流不止,心痛不已,他践诺了自己“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的立言。可以告慰华老的是,在他的帮助和指导下,我参与研制的我军第一代制式钢盔取得成功,并列装部队,出口国外,我也因此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荣立二等军功,还获得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是华老的“人梯”将我送至这样的高位,我对他的思念和感恩会到生命的终点。

华罗庚的科学精神辉煌日月!华罗庚的高尚品格世代楷模!

△本文作者郑作人

作者简介:

郑作人,中共党员,1954年考入上海交通大学,曾获校共青团红旗手;1960年毕业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从事军队装备研究和教学工作。因研制我军制式钢盔等,1985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荣立二等军功,获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退休后,安置在济南市军休六所,积极参加山东老年大学活动,被评为优秀党员、优秀班长,并获得山东老年大学建校30周年特别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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