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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懂苏轼《守岁》如何押韵,就清楚诗韵须有规则,却不必强求今古

 江山携手 2021-06-04
有朋友问:苏东坡的《守岁》诗,是如何押韵的?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诗是韵文,所以押韵是必须的,特别是古诗,对这方面要求比现代诗严格太多。这里问到的是这首诗如何押韵,那么说明押韵是肯定的,只是在韵脚中可能有大家不熟悉的变化需要解惑。

我们把这首诗标出平水韵下的韵脚字韵部,看看为什么会产生疑问:

守岁 宋·苏轼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六麻)

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六麻)

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五歌)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六麻)

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六麻)

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六麻)

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五歌)

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六麻)

一看便知,问题出在第六句“虽勤知奈何”和第十四句“心事恐蹉跎”,平水韵中属于“五歌”部,和其它韵脚字的“六麻”部不同。

这里要注意,如果我们不做韵脚标注,有很多朋友会把“挝”(zhuā)字读成老挝的“挝”(wō),那当然是不押韵了。这个是多音字,读“zhuā”的时候同早期白话中“抓”字。所以这个字在这里是押韵的。

那么“五歌”和“六麻”部韵字成诗是怎么回事呢?

首先看这首诗是不是格律诗,因为近体诗对押韵要求都非常严格——平声韵,一韵到底,不能押邻韵。

格律诗除了绝句、律诗,十句以上遵守平仄关系的就是排律。那么《守岁》是不是五言排律?

这就要通过诗句内的平仄关系来做出判断。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

首联出句“仄平平仄仄”是首字不论的“平平平仄仄”,是个平起仄收的律句。根据格律诗“相对”原则,对句平仄应该是“仄仄仄平平”,但是对句“有似赴壑蛇”平仄为“仄仄仄仄平”。这是很明显的“失替”,根本就不是律句,所以这不是排律,不是一首近体诗。

这是一首古风(古体诗)。

很多朋友会说,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古风,那是你的本事。我们把逻辑讲清楚,方便初学者按图索骥,自己做出判断,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才能正确识别——对高手来说,这是啰嗦,但是对初学者来说,这是必要的。

古体诗在用韵上比近体诗自由,除了和格律诗一样可以押平声韵之外,还可以押仄声韵、可以换韵,可以邻韵通押。

一般到这里就得出结论了。《守岁》是一首古体诗,所以押韵自由。

那么到底是自由押韵中的哪种情况呢?

这显然是平声韵,“五歌”和“六麻”是换韵还是邻韵通押呢?

我们继续往下看。

换韵

换韵即转韵,是指古体诗在内部以押韵最小单位为基础的韵脚转换。

最小单位是几句呢?两句成韵,如首联首句入韵,那么第二联就可以转韵了。但是在首联之外的其他联,因为奇数句不能押韵(早期柏梁体除外),所以押韵的最小单位就成为四句,也就是两联,才构成押韵。

也就是说换韵在奇数句不押韵的情况下,至少要四句才能完成。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六麻)

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六麻)

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五歌)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六麻)

很明显第三联的押韵没有完成,出句为“尾”字仄声,韵脚字为“五歌”部,无论上下联,上下句都没有完成一个押韵单位。

所以这里不是转韵。

打个比方,白居易的《长恨歌》:

……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

“开、徊、来”两联四句一韵,“举、舞、雨”两联四句一韵,“王、茫、长”两联四句一韵,“处、雾、去”两联四句一韵。从平声韵转换到仄声韵,再从仄声韵转换到平声韵,都完成了押韵的内部小循环。

这种换韵就很明显、很工整。

邻韵通押

其实这种押韵,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作邻韵通押。

在目前公认的韵部邻韵划分中(王力先生《汉语诗律学》),“五歌”部和“六麻”部并不属于邻韵。王力认为邻韵是指韵音相近的韵部。

邻韵是因为韵音相近而为邻韵,并非是韵部排列相邻而为邻韵。但其排列相邻,却是因为韵音相近的关系。

所以“五歌”、“六麻”虽然韵部相邻,但是发音并不相近,所以不能称为邻韵,也就是说在王力先生看来,这两个韵部是不能通押的。

那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到底如何解决?

就只有不以王力先生的看法为准了。

因为上千年过去,语音变化很大,同时中国这么大,方言押韵在诗词创作中也时有发生。谁也不能保证说在苏轼那个年代,在他写这首诗的那个地方方言中,“五歌”部的字和“六麻”部的字发音不相近。

就好像首联尾字“蛇”,如今读作“shé”,在古时必然是读作“shá”(现在还有很多地区这样读),这种兼容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五歌”部的字和“六麻”部字通押在其他作品中是否出现过呢?只要不是孤例,就证明这种分析有一定道理。

晚唐有位不大出名的官员诗人杜荀鹤,虽然诗浅白,不耐读,但是和许浑一样,专攻近体诗。他曾经写过一首《秋日卧病》:

浮世浮名能几何,致身流落向天涯。

少年心壮轻为客,一日病来思在家。

山顶老猿啼古木,渡头新雁下平沙。

不堪吟罢西风起,黄叶满庭寒日斜。

这是一首典型的七律,仄起入韵,押平水韵“六麻”部。其中“病来思”、“满庭寒”两处作了孤平拗救,很显然对格律非常看重。首句尾字为“何”,即“五歌”部。在律诗中,首句的韵字可以使用邻韵,称作“孤雁出群格”。

一个只写近体诗的诗人在整诗押“六麻”部的情况下,使用了“五歌”部的“何”字作为“孤雁出群格”的邻韵用字。

这说明在当时确实有把“五歌”部和“六麻”部看作邻韵的押韵方式。

王力先生作为格律大家,肯定知道这个现象。

他将这两个韵部不列为邻韵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在今天这两个韵部发音确实相差很远,即使在古诗中,这样使用的也不在多数。做出理论总结,本来就是从大数据进行分析,然后得出结果指导后人学习创作,对前面已经发生的小概率问题人为忽略是正常现象。

就好像唐人总结出来平仄格律,同样是为了指导后来者创作近体诗,而不是为了规范唐前人的诗作一样。

但是这种问题,只要不是孤例,就证明在诗歌史上存在过这种现象——就好像唐前诗不符合平仄格律,却依旧清朗通顺,高低有致。

苏轼的《守岁》,就是把“五歌”、“六麻”作为邻韵通押的一首古体诗。

但是这不代表我们还能这样使用,咱们今天要想写出上口、通顺的作品来,用新韵是最简单的。

还是那句话,平水韵赏析古人作品,新韵则用来创作交流。

这是格律诗词生存发展的大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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