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拴原创】我读《萧红大传》
她曾被鲁迅赞为“当今中国很有前途的女作家”,被柳亚子誉为有“掀天之意气,盖世之才华”,但在生命的黄金时代却悄然凋零,为后人留下了《生死场》《呼兰河传》以及未完成的《马伯乐》等近百万用血书写的灼热文字。 从“五四”的启蒙立场到“对着人类的愚昧”,萧红始终都以独立的姿态行走在历史的断谷中。她以一己病弱的血肉之躯,承担了女性、民族乃至人类的所有苦难。 季红真,文学评论家、散文家、传记文学作家。1955 年生于浙江丽水,先后毕业于吉林大学、北京大学,文学硕士。著有文学评论集《文明与愚昧的冲突》等六种、《浮尘漂流记》等散文四种、《呼兰河的女儿——萧红全传》等文学传记两种,另有长篇小说、译著及编著十余种。获当代文学研究会颁发的“1988年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奖”、首届“萧红研究奖”等奖项。 目 录 刘 兄 悄吟太太: 我想在礼拜三(十一月六日)下午五点钟,在书店等候,您们俩先去逛公园之后,然后到店里来,同到我的寓里吃夜饭。 专此,即祝 俪祉。 豫上 十一月四日 收到这封信,两萧的心情自然是激动的。1935年11月6日,他们如约赴了鲁迅先生的家宴。这是他们第一次到鲁迅先生家做客。当时鲁迅住在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大陆新村9号,一栋二楼一底(共计三层)上海一般性的弄堂房子。第一层是客厅、饭厅兼厨房;第二层是鲁迅先生的工作室兼卧室,三层为藏书室。 那是一个愉快的夜晚,他们吃得很多,和鲁迅、许广平先生也聊得很晚。他们谈了很多伪满洲国的事情,从饭后谈起,一直谈到9点钟、10点钟而后到11点钟。他们时时想退出来,让鲁迅先生早点休息,但鲁迅先生并没有疲倦的样子。他们几次想让他坐在藤椅上休息一会,但是他没有去,仍旧坐在椅子上。只上楼去了一次,去加穿了一件皮袍子。过了11点,天就落雨了,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萧红偶一回头,就看到玻璃窗上有小水流往下流。夜已深了,并且下着雨,他们心里十分着急,几次站起来想走,但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先生一再说再坐一下:“12点以前终归有车子可搭的。”所以一直坐到将近12点,才穿起雨衣来,打开客厅外边的响着的铁门,鲁迅先生非送到铁门外不可。一直送到弄堂口,指点着弄堂门口边,镶在电灯外面,写在一片毛玻璃上的一个大“茶”字说:“记住这个'茶’字,下次来就不会找错门了。”这是一家日本人开设的吃茶店。上海的弄堂房子建造得几乎一模一样,如果忘记了门牌号数,是容易走错的。所以鲁迅先生将自己寓所的特征指点着告诉他们,从此,他们进入了鲁迅最信任的朋友圈子。 认识鲁迅的家以后,萧军和萧红就经常到鲁迅先生家去玩。有时胡风也去了,鲁迅先生就留他们一起在家里吃饭。有一次,大家聊得高兴,出来时夜已深了。他们虽然坐上了电车,但半路车就不走了。他们三个穷作家,坐不起黄包车,就沿着爱多亚路一直走去。萧红虽是女性,身体很病弱,但也不肯示弱,非要和胡风赛跑。他们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奔跑说笑,直到法租界才分手。事后,萧红把这件事告诉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立即给胡风写了一封信,劝告他们以后不要在马路上奔跑,以免引起巡捕的注意,惹出麻烦。 11月14日,鲁迅先生看完了《生死场》的校样,把它交给胡风。晚上为《生死场》写了序文,于次日寄给萧军。鲁迅用红笔,恭楷逐字逐句地改正了《生死场》校样上的错字,又改动了一点格式。这种认真的精神使萧红很感动,立即写信向鲁迅先生诉说了自己的感受。11月16日,鲁迅先生回信说:“校出了几个错字,为什么这么吃惊?我曾经做过杂志的校对,经验也比较的多,能校是自然的,但因为看得太快,也许还有错字。”鲁迅先生对于青年作者也不是一味地袒护,真诚的批评也是一种爱护。在这封信里,他写道:“那序文上有一句'叙事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也并不是好话,也可以解作描写人物并不怎么好。因为作序文是要顾及销路,所以只得说得弯曲一点。”萧红对自己的作品并不十分自信,便在信中征求鲁迅先生的意见,问老王婆是否写得太鬼气。鲁迅在回信中说:“至于老王婆,我却不觉得怎么鬼气,这样的人物,南方的乡下也常有的。安特列夫的小说,还要写得怕人,我那《药》的末一段,就有些他的影响,比王婆鬼气。”鲁迅为《生死场》作的序言,大概是许广平先生代为抄写的,所以上面没有鲁迅先生的亲笔签名。萧红见萧军和叶紫都有,便也向鲁迅先生要签名。鲁迅写了寄给她,并在信中说:“我不大希罕亲笔签名制版之类,觉得这有些孩子气,不过悄吟太太既然热心于此,就写了附上,写得太大,制版时可以缩小的。这位太太,到上海以后,好像体格高了一点,两条辫子也长了一点,然而孩子气不改,真是无可奈何。”① …… 《生死场》奠定了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一跃成为著名的左翼抗日作家。鲁迅在序言中,给予她的创作以很高的评价:“这本稿子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我早重回闸北,周围又熙熙攘攘的时候了,但却看见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尔滨。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家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精神是健全的,就是深恶文艺与功利有关的人,如果看起来,他不幸得很,他也难免不能毫无所得。”鲁迅先生的评价,无疑道出了《生死场》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同时,也说出了自己阅读的感受,“然而我的心现在却好像古井中水,不生微波,麻木地写了以上那些字。这正是奴隶的心!但是,如果还是扰乱了读者的心呢?那么,我们还决不是奴才。”1950年代初到1960年代初,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部分萧红的作品,包括《生死场》、《呼兰河传》和她的选集。但在这个时期,张爱玲的作品基本是消失在人们视野中的。 1980年代初,出现了第一波萧红热。1981年,黑龙江省举办纪念萧红诞辰70周年活动,大学也开设了一些研究课程,当时给萧红贴上了“左翼作家”的标签。 1980年代对萧红的研究,主要是搞些纪念活动,研究成果并不高,主要集中于萧红的生平研究,尤其是萧红的情史受到了广泛关注,当时出版了大批萧红的传记。1949年后国内出版的第一本萧红传记是肖凤的《萧红传》,后来丁言昭又出了好几个版本的萧红新传。其中葛浩文的《萧红传》是最受关注的,它的学术性非常强,这本书写于1974年,那时大陆还无人研究萧红。肖凤和丁言昭的传记中,对萧红文学作品的评析比较少,主要集中在她的生平,而葛浩文的《萧红传》则更多集中在评析萧红的文学成就。台湾的作家谢霜天出版了以萧红为主角的长篇小说《梦回呼兰河》。香港当时也有两个版本的萧红传记出版。 大陆不断召开关于萧红的国际研讨会,在呼兰成立了“呼兰河萧红研究会”,萧红故居纪念馆开馆,哈尔滨出版社推出了两个版本的《萧红全集》,黑龙江电视台拍摄了《萧红》的5集电视连续剧,电台还制作了广播剧《萧红》,连环画《生死场》、《呼兰河传》获得了全国连环画的银奖、金奖。可以说,1980年代到1990年代期间,整个大陆、香港、台湾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萧红热。萧红生下第一个孩子时,她和萧军都还不是作家,两人都没有生存能力,他们不是一般的“贫困”,而是整日流浪,连食粥都无可能,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生存的人,如何去照顾孩子呢?在当时的情况下,孩子就算留在身边,也可能因为没钱喂养导致孩子夭折。在章海宁看来,当时将第一个孩子送走,为他找一户好人家,这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在第一个孩子生下不久,萧红写作了一篇自传性作品《弃儿》,在这篇文章中,她描写了她在医院的矛盾、痛苦、悔恨、不舍和无奈。从种种细节推断,萧红舍弃第一个孩子,确为当时迫不得已。 萧红临死前,她曾对骆宾基和端木蕻良说,让他们从香港回去后,找到第一个孩子。弥留之际,她说“但愿她在世界上很健康地活着。大约这时候,她有八九岁了,长得很高了……”而作家舒群的回忆录中也提到,有次萧红站在儿童服装店前停了好一会儿,走开之后对舒群说,如果我的孩子还在,现在也有这么高了,边说边和舒群比划高度。 第二个孩子的死,也是萧红研究中的一个谜,孩子怎么死的,至今没有确切的说法。这是个男婴,又白又胖,但是生下来三天,孩子就死了。医院没有医疗档案可查,据说萧红本人对这个孩子的死的反应很冷淡,并且阻止白朗去找大夫理论。还有一种说法是,孩子死的前一天,萧红以牙痛为由,向白朗要过一种德国产的强力止痛片“加当片”,认为孩子是被她亲手毒死的。 萧红生产是在重庆白沙镇,虽然该地有很多文化人,但卫生条件很差。章海宁说,由于条件太差,当时晚上很少有第二个产妇在那,有没有值班医生也不得而知。萧红分娩时自己本身在发烧,孩子是否受到了感染,是否夜里发烧,有没有医生抢救,都不知道。很有可能这个孩子就是病死的。 季红真则说,这个孩子的生死其实是不明的。“所谓死,是萧红告知白朗的,当时只有白朗在她身边。但是,所有的资料都没有显示死婴,连医生都没有看见,萧红是怎么处理这个死婴的?她的身体一向虚弱,产后第三天更是疲弱不堪,为了避免产后感染,她还在输消炎的药物,她哪有力气处理孩子呢?”因此,季红真认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孩子也被送人了。“一个男孩儿是很容易被送出去的,而且萧红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和萧军情变之后,她不愿意为萧军留下孩子,成为萧军来纠缠的借口。”首先要强调的是谈论萧红是否被低估,并不是要将作家们在文学史上排座次。文学史有两种,一是专家书写的文学史,是受到作者种种主观因素制约的。另一种是读者书写的文学史,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人们心灵流淌的艺术精神。目前网上关于萧红的信息有几十万条,全部有褒无贬,这是一个没有恶评的作家,但是,目前没有一部正史列出专章来论述萧红。而我所努力做的工作,是把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作家来研究,探讨她如何被历史所塑造,又如何影响了历史的发展,也就是她的心灵与历史互动的奥秘。这也是我着手研究萧红,写《萧红传》的原因。 而林贤治的看法则是,即便是最极端的猜测,认为就是萧红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孩子,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没有权利责备一个简直失去了生存权利的人。“我一生中最大的痛苦和不幸竟然是因为我是个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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