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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岳||【散文】 桑葚熟了

 白水之湄 2021-06-07





      桑 葚 熟 了

                     文/立岳

谷雨落,桑葚红。

那晚,我沿着104国道上的人行道散步,两边的村庄错落有致,典型的江南建筑风格,青砖绿瓦,古色古香,周遭树木葳蕤,生机盎然。

房舍前,一棵碗口粗的桑树吸引了我的目光,低垂的枝条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紫红色的桑葚,平日里视而不见的绿桑葚,经过这几日雨水滴滴嗒嗒的滋润,竟也“雨润红姿娇”了。

我停下脚步,随手摘一颗有些熟透了的桑葚含在嘴里,还未启齿,一种甜丝丝的滋味已经刺激了整个味蕾,身上的每一根毛孔也刹那间为之一震。轻轻一咬津液四溢,嘴角满是红紫,像少女的口红。

我耳边响起清代叶申芗《阮郎归桑·椹》中的几句诗:南风送暖麦齐腰,桑畴椹正饶,翠珠三变画难描,累累珠满苞。一种空明而悠远的陶然之情油然而生,也迅速弥漫了我柔软的乡愁,流向故园,漂泊到了外婆家的那棵大桑树。

儿时,外婆家养蚕,有很大一片桑园,大门前留有一棵须合围而抱的大桑树,虬枝铁干,直插云天,枝繁叶茂,奇秀无比,我们称它为村里的“树王”。桑叶是蚕宝宝的粮食,而树也成了宝贝疙瘩,更不去忌讳什么“前不栽桑,后不栽柳”。

春天,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桑树,欣欣然地开始活泛起来。

光秃秃的枝条上先是露出一些点点芽尖,然后蜷曲的新芽儿不经意间就舒展成嫩嫩的一片,鹅黄温润,晕光闪闪,让人倍觉生命初发可爱。伴着一夜春风的爱抚,像濡染了似的,第二天不约而同忽地就呈现了满树的碧绿,清风徐来,树叶婆娑,掩映着外婆家宽绰的院落,更衬托出村庄的清幽。

没几天,枝腋下开出似花非花的物状,那是桑葚果子的雏形,略有小指甲盖般大小,带着一层浓密小刺,这就是桑葚。

起初,桑葚的果子是青色的,像翡翠般绿白相间;慢慢地褪去青涩变成澄黄,颜色鲜亮、颗粒饱满类若琥珀;继而由澄黄变淡红,进而深红再绛珠般紫红;最后是油光锃亮的乌黑,这个时候的桑葚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成熟。

成熟了的桑葚胖嘟嘟的,黑紫黑紫的,如一串串、一挂挂黑珍珠般珍奇惊艳,在风来沙沙作响的绿叶之中,累累硕果若隐若现。

色泽鲜艳的果实常常引得众鸟盘旋,争相啄食。

叽叽喳喳的麻雀,上蹿下跃,边吃边丢;精明的麻衣鹊,乜斜着双眼瞄准枝头长得肥实的桑果,一嘴一颗,不落空;灰色的斑鸠最有主意,衔了树枝把家安在高高的桑树杈上,打个盹儿醒来就有美食可餐。饱享之余,也不忘引吭高歌,深情款款“雨落咕咕”,或高或低,或长或短,表白再三。

《诗经》有曰:“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诗经的原意是说斑鸠吃了桑葚会甜得醉晕过去而掉落树下,每每这个季节,树上整天闹哄哄的、吵嚷嚷的,桑葚、鸟粪、破碎的桑叶满地都是,却不曾见过有哪一只斑鸠醉落树下。

我想鸟儿决没那么傻,不会像人类那样贪杯,胡乱沾几口酒珠儿,就醉得不分南北!

那时,我是外婆家里出了名的“留没客”,不仅胆子大,更是“戳祸精”。不是今儿个捅了隔壁的马蜂窝,就是明儿躲在土墙后给路人撂瓦片、撒石灰,沸反盈天,气得外婆手心直痒痒,却又舍不得打一巴掌,只是不住地摇头叹着:猴跳啊,猴跳!

紫红色的桑葚,不仅诱惑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鸟儿,更有力地诱惑着孩子们童年稚嫩的目光。

由于树干太粗,攀爬不方便,我经常缠着半聋半哑的二外公,让他帮忙在大桑树的树杈上甩一根粗麻绳,我便借着绳索的力量攀爬到树上,一个鹞子翻身便踩着树杈,三下五去二嗖嗖地爬上了半树腰。

我悠闲地坐在树杈上,拣又大又红的桑葚摘,东揪一颗,西拽一把,肆无忌惮地吃;有时碰到手摘不到的,则会双腿紧紧夹着树枝,来个“倒挂金钩”,直接用嘴叼着吃,惊险中带着刺激,只吃得肚皮滚圆、嘴角流汁,再懒洋洋地采摘些放进衣兜里留着饿了吃。胆小的站在树下嘴里咽着口水,仰着头不住地央求着我快快扔些下来。

也许是娃子头般虚荣心作祟吧,我忘情地摘着桑葚不停地往树下“噗噗”地扔着,地上的小伙伴们则炸开了花你推我搡欢叫着抢,边抢边吃。

一张张樱桃小嘴被染成了紫黑色,活脱脱地一个个馋嘴的“花狸猫”,身上的汗衫更是惨不忍睹,如打翻了吕家的染缸,红也有,绿也有,紫也有;只剩下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还在骨碌碌地转。

此情此景,甚是滑稽,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穿过树梢,掠过云层,飘向远方,酸酸甜甜的桑葚丰润了我们快乐的童年。

那些熟透了的桑葚,经不住一点蹉跎,风一拨弄,就簌簌跌落,如赶赴一场愁肠百结的诗会。“殷红莫问何因染,桑果铺成满地诗”说的就是这种情景。红桑葚,紫桑葚,酸甜的滋味沁心入脾,甜的是恬淡平静和琐碎生活,酸的是迢迢光阴和蓬勃记忆。

等到桑葚落尽的时候,二外公会在桑树底部的枝杈上架一副秋千,我们或坐或站,童年的光阴也随着秋千的来回游荡之间悠悠然然地逝去。

二外公在又一个桑葚成熟的早晨走的,走得很安详。一群麻衣鹊在桑树枝上“喳喳喳”地叫着,似乎有心电感应一样,它们大概是怕二外公黄泉路上一个人太过寂寥而一起奏乐呢!

二外公一生很勤劳,如他喂养的那头老耕牛。

每天,天不亮他准时挑满大大一缸水;雨天披件蓑衣带上自织的网兜,撒网捕鱼;秋冬穿了胶鞋抗着铁锹在藕池里挖肥实的白莲藕;正月里拜年,他偷偷地往我们怀里塞个一毛二毛的压岁钱。他因患有瞬时性耳聋的毛病(少时河里扎猛子所致),失去最佳治疗时间,时聋时哑,终身未娶,没有留下只儿半女。晚年得了胃下垂,我和舅舅留在身边为他求医问诊、治病抓药,一刻也没离开过半步。

弥留之前的一个傍晚,他硬撑着,比划着双手示意要我陪他到村西的鱼塘走一走,按他的意思:那儿留有他少年时的快乐影子。

黄彤彤的浮云遮挡了即将落山的太阳,二外公吃力地弯下腰,颤巍巍的手抄了捧清凉凉的塘水,庄重地洗了一把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半努力地比划着半用沙哑的声音嗯嗯呀呀着,大意就是:“水怪美,只怕是来日不多啊!”

我安慰着: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不会这么快来收人!当我抬起头再看他时,豁地见一束少有的强光透过层层彤云,照在他那形容枯槁的脸上,蜡黄蜡黄的。

这个场景至今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以至于多年后,我也常常忆起。

可亲可敬的二外公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

他这辈子也许从来没有走出过小县城,更不会知道大洋彼岸一个叫卡西莫多的人,和他一样聋,但同样拥有一颗善良的心,这颗心是弥足珍贵的。

村西的荒坡上,他的坟和大外公的坟相差没几米远,一样静静地躺着,默无声息。陪伴着他的还有坟前的大堰坑,昔日是他常去捕鱼的地方,那儿四季绿波荡漾,杨柳叠翠,在此安眠,也算是不错的所在了。

他的一生尽管碌碌、卑微,就像那熟透了的桑葚,身上似乎黑暗多过光明,但却气势磅礴,芬芳异常。它的色泽里散发出来的,全是铿锵,是对生命消逝的另一种诠释。

生命于人只不过是苍茫一瞬,一段段红尘往事,不过是桑葚结来桑葚落,一树一树归尘埃。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然而似乎生,只是生;而死,却是一种磅礴的意象,是另一类生的悄然再现。

我想那桑葚,其实也和二外公没啥两样的,落下又生长,生长又落下,也就是一次生命的轮回,二外公的躯体也必将和大地一起生生不息……



立岳:

原名秦丽月,河南新野人,文风散淡,个性随和,爱书法,好行隶。喜游山水,聊寄情怀。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联系方式:1380377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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