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磨洋红

 文艺众家 2021-06-08

有文有艺聚

众家

  

磨  洋  红

文 / 郭宗忠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物质匮乏,却是孩子们的天堂。

处处环境生态天然,门不闭户,鸡犬相互串门,孩子们似乎是长在了一起,在谁家饿了就在谁家吃,睡了就直接躺在床上睡,家长们永远不担心孩子走丢了,或者遇到什么灾祸。

每家每户孩子多照顾不过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孩子们十多个在一起,大的照应小的,小的服从哥哥姐姐的“号令”,如果不服从,下次会要挟你说不带你玩了。所以一个孩子们的团队,有了不令而行的规矩。

郭宗忠画作

不能靠近水,洗澡游泳一起去;打柴只能捡落在地上的,不能扯断长着的小树和树枝;大点的孩子不能欺负小孩子,小孩子跟着玩就不能闹;爬树摸鸟窝只能大孩子上,小孩子在下面等着;生产队里的庄稼不能踩坏了,更不能偷那些瓜果梨桃;割了草打了柴,一律放在一起,等最后了平均分配……

这些自然形成的规矩,也不是大人叮嘱的,而是大人在生活中的做法,在孩子们心里自然形成了一些准则。看似简单,却是孩子们从小善良心地与自然的天性的结合。

我们爱每一棵树,每一片沙滩,每一个水潭,每一片树荫,每一条小河。那里都有我们的足迹,留下我们童年的影子和快乐。

等大人们上工走了,我们也吃过了早饭,家庙门前是我们每天集合的地方。家庙门台有五个台阶,两边是高高的石台,石台是厚厚的花岗岩石板,被几百年的岁月磨砺得光滑。

家庙门常年是锁着的,里面放着村里的锣鼓和戏团的服装道具等家伙什,所以只是在春节前到正月十五才打开大门,让我们这些孩子也蜂拥而进,看看神龛,摸摸庙门的木柱子,看看雕的各种辟邪的灵兽。可惜,我们记事时,那些塑像都已经化为了土,只剩下了这个空的家庙。

光棍汉三全和“伍子胥”是常年在家庙门前蹲守的人。台阶的西边有一架石碾,常年转动,给每一户人碾米、轧猪食,或者豆扁子;碾边上有一棵百年柳树,给石碾遮阴,也给石台子遮阴凉。

所以,三全他们几个老人,冬天蹲在家庙门前的墙角嗮太阳,夏天在柳树的树荫里乘凉,来了雨,他们就会靠在家庙门前避雨,看着雨打在庙前的家庙湾里的荷叶上,何等逍遥。

他们的一生,都是与这样的时光腻在一起,总感觉这样的时光会无休无止,一种悠闲岁月里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简单,也是和我们这些孩子一样的童心,我们那时候也是感觉永远长不大的,大家一样不计较什么,不高声喧哗,只是在自己安静的生活里。

他们吃穿的随意,没有攀比,有旱烟相互抽一袋烟,有话就不经意说一句答一句,没有话语就这样蹲坐着,一如那几个废弃的不用的碌碡,立起来在那里,不声不响。

这些老人在这里,我们也从来没有感觉他们的存在一样。只是等过了多少年,我长大当兵离开了故乡,才想念起他们,才每次回去给他们带上几条两元钱一条的雪茄烟,才感觉一次次回去,逐渐少了一个或者两个他们的身影,逐渐在我军校毕业几年之后,这些老人们也都相继去世,那个墙角才感到原来的充实没有了,只留下了空空落落,才感觉乡村与我越来越远。那个经常问我父亲的“老三什么时候回来的”庆恭爷爷和问我父亲“你那个喜欢捡石头的老三怎么还没有回来”的张清珠老爷爷,也都在父亲的讲述里过世了。

我好像再也没有人牵挂我,除了父母亲,这明净的清纯的故乡,这些老人,我还没有和他们待够,他们也想和我坐在墙角,给我讲往事,讲他们自己的童年,讲看着我奶奶清朝末年初才嫁过来时,掂着小脚,担着两个木水桶摇摇晃晃的情景,仿佛都在他们倏忽转眼过去的六七十年前一样鲜活。

想起这些老人,我总想大哭一场,想撕掉我所谓奔波理想忙碌的面具,没有好好陪伴他们的悔恨,会吞噬着我的心。

老人们讲,我当兵后,奶奶时常坐在家庙门前的那个碌碡上,她也是想突然有一天我回家来,能让她第一个看到。

真的是那样,我第一次考上军校后春节寒假放假,大冷的天,奶奶就是在那个碌碡上坐着等我,我跑过去,激动地站起来的奶奶有些颤巍巍的,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暑假再回来时,碌碡上已经空空荡荡。我没有在父母面前哭泣,而是到了奶奶的坟前,放开声喊着奶奶,却再也没有了奶奶的应答。

小时候就是奶奶天天陪着我们这些孩子,去河边拾柴割草,在沙滩上看大雁看河水,我们才开始等着奶奶来开门,逐渐地我们来开门,奶奶已经突然有一天连门上的锁都够不到了。我们看着奶奶踮起来裹着的小脚,奶奶越来越瘦的身体和满头的白发和稀落落的几颗牙齿,那时候我们却不知道奶奶也会老去。

然后,我们长大了一些,放了学,就去帮着住在另一个宅院的奶奶去水井里打水,给奶奶倒满了水缸;然后,等我上了高中,我每个月回家一次,周六晚上再晚,我首先去奶奶的宅院,把自己省吃买回的馒头,给奶奶送过去,然后再回家。

我记得,那时候多小啊,也就是五六岁吧,我们没有玩具,就找到一半块,或者一小块红色的砖头,在奶奶的看护下,我们开始“磨洋红”。

所谓的“磨洋红”,就是把红色的砖头在石头上磨成粉末,粉末也是红色的,磨完了储存在一个个以前盛放药的棕色玻璃空瓶里,等到了冬天,大雪飘飞时,我们用这些红色的颜料,给堆砌的雪人点胭脂和涂口红。

在到处洁白的乡村,一点砖头磨成的红色,是乡村唯一的希望之色,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作家档案

郭宗忠,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著文赋诗,写字作画,著有作品集《回归》《隔世故乡》等。首届“剑麻诗歌奖”得主,获“军旅优秀作品”特别奖。现居北京,从事文字工作。

文艺众家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