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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我上战马的人

 新用户3134eDv6 2021-06-08


我一直很推崇一句话,“人生最大的幸运,是有人把你带到更大更高的圈层。”走到中年时代,回首走过的路,对这句话的理解更加透彻。

人在年轻的时候,可以说狂放的话,可以做狂放的事,但切不可以有不理智的选择。有人说,“人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假如。” 是的,年轻时候一个不慎的选择,往往会让人一生都追悔莫及。

1993年7月毕业走出大学校门的时候,热血和激情让我天天都处于一种超级亢奋的状态。我可以连夜晚把学生的检测试卷批阅完,然后把分数详细分类,第二天一大早就针对性的讲解点评;我可以周末不回家,被差一点儿的同学围拢在中间,给他们讲解疑惑,跟他们谈心交流......那时候,学校领导和同事时常都用热辣辣赞赏的目光,看到我很不好意思的时候,才转移话题。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菜鸟季的汗水和心血,最终换来了片区统考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上台领了奖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走回到座位的。年轻的心,被激动兴奋熏蒸得晕晕乎乎的,总有想跳跃想飞起来的感觉......

只是,那时候的工资太低了,苦死累活地一个月工资280多元,又没有什么奖金之类的。那时候大家都相互取笑我们的窘境:张飞穿姥姥的鞋——钱(前)紧。

从山里走出来,本想着能够攒点钱报答父母,“月光族”的尴尬却很让人没有颜面。更难堪的是,偶尔还要向父母伸手,讨要点儿生活费。

那时候下海热潮刚起头儿,北雁南飞成了大气候,我也动了心思。那时候通讯和交通极不发达,都要靠腿跑:跑路,跑信息。我就在没有课的时间里,跑招聘市场,打算把自己“改嫁”出去。

撒切尔夫人有句语录:“注意你的思想,因为它将变成言辞;注意你的言辞,因为它将变成行动;注意你的行动,因为它将变成习惯;注意你的习惯,因为它将变成性格;注意你的性格,因为它将决定你的命运。”人,心思不纯不安分的时候,想法和行为就容易走样。

那时候,急于要摆脱清贫困境的我,头脑里整天寻思着找出路,矮矮的校园四堵墙哪里筐得住我的手脚?常常人还坐在狭小的房间里,思想早已跑遍了江南丘陵。那段日子里,我的脑海里只盘旋着一个词“飞出去!”

那段时间头脑的狂热和妄想,让我的工作态度和行为有了很大的变化,用漫不经心和三心二意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我的形象在大家的眼里引起了极度的惊奇和不解,他们搞不清楚只是一个假期的时间,我整个人怎么会产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完全是180度的大翻转啊!

校长是一位清瘦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老家是蓝田县白鹿塬上的。说话时眼睛总是笑眯眯地直视着你,语气和蔼得如温室里的暖风,语速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那天下午,我刚从外面“忙活”回来,他在门口遇到了我。

“中午家里你姨带来些老家的柿子,已经通熟了。来尝尝味道咋样。”报到那天,我俩就以爷俩相称了。“咱爷俩可是好久没坐了哦!”

我羞赧地点点头,随在他后面。他的背微微躬起,显出了驼下的迹象,瘦削的身子骨在淡蓝色中山装里,有点儿空荡荡摇晃的感觉。我的鼻子突然一阵发酸。
“我今年56岁了,还有几年就该退了。”看我坐定,老人递给我一个灯光下红通通透亮的山柿子。他说要好好跟我拉拉家常,给我讲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老家在蓝田僻远的一个塬坎上,土地肥力太薄,灌溉全靠老天下雨,夏秋两季地里的庄稼全靠肩膀扛。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都不够糊全家人的嘴。

那时候村里读书的孩子不多,大多小学读完就回家挣工分帮衬家里了。父母当时的主意很坚定,饿着肚子也要想法子让他读完初中。结果,他初中毕业的时候,以优异的成绩考中了乾县师范。八十年代,由于急于跳出“农门”,最优秀的学生都被乾县师范和长安师范拔了尖,录取了。所以,当时他在村里炸了锅,方圆十多里都知道刘家小子“中了状元”(村里人都把读书好的人恭敬地称为状元)。那几天,父母的脸上总是光亮光亮的,像绽开的核桃;平时很少露出牙齿的嘴,整天都笑成了县城街上商店里摆卖的香蕉。

三年的中师(当时初中专)时间很短很快,毕业后来到了地势平坦,经济情况稍好的户县。

“一辈子就安顿在了这里,根都扎到五六米深了吧?! ”老人蓦地跟我幽默一下,我借此间隙调节了一下坐姿,调换了一下情绪。

那时候,“商品粮” 的身份,鹤立在一片泥腿子中间,烧得我每天脸上都泛着兴奋的红晕,就像是刚下完蛋的母鸡,骄傲得走路时眼睛只看五十米开外的树尖儿。

无奈,“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谁能想到三年前的状元,毕业后还是泡在泥土里,靠着挣工分糊口?原想着跳出了“农门”,却还在土地里刨食。心里很失望,加之学校里几个稍年长的愤青不时怂恿,鼓动我出去倒腾钱。冲动之下,我回家跟家里人摊牌,要辞职去做买卖。

“哪怕贩卖个土豆大葱西瓜,都比端个没有饭的铁饭碗强!”我气急败坏地在家里撒泼,父母叫来村里很有权威的队长和德高望重的三爷,都被倔强的我气得抖着胡子跺着脚出去了。嘴里直骂我是“短视眼的王八犊子”,以后再也不想见我一眼。

我丝毫没有理睬,也没有一丝动摇。直接跑到大荔县,跟人合伙拉回一车西瓜,摆在大街上吆喝叫卖,把学生放在破烂的教室里发呆。

家长们来央求我,领导来开导我批评我最后嘿唬要开除我,我递给他一个西瓜,转过头说,“赶紧开了我吧,最好明天就把手续拿过来我贴在瓜摊边上......”

那一回我们赚了近50多元钱,是我们铁饭碗每月工资的二十多倍。我们乐得半夜里在大街上歇斯底里地吼了几个小时,第二天就又去拉货了。

年轻时的冲动,总是要受到惩罚的,只不过可能会迟一点儿,好让你悔到头皮发麻,肠子发青,然后乖乖地低头,老老实实走路,踏踏实实做人。

那年夏天我们总共跑了七八趟,前两次都赚到了钱,随后由于经验不足,拉回来的西瓜生的太多,再往后天气变化,积压烂掉的太多,我们只能傻瞪着眼看,心里急得像猫抓一样,却毫无办法。最终,我们赔掉了300多元钱,也就是说,我白上六年班,不吃不喝也还不了这个账。我俩木头一样的坐在街头拐角,四仰八叉的,大眼儿瞪着小眼儿。

那天下午太阳压到西山尖儿的时候,学校村里的家长跟在学校校长的后面,来到了我们跟前,蹲下来围在我们周围,半天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我们傻愣愣的样子直叹气。

约莫过了个小时,一群叽叽喳喳的声音把我们漫无目的神游的注意力拽回来。原来班里的学生一个个齐整整地站在了我们面前。

“老师,回来给我们上课吧!”稚嫩而央求的声音,就像巴掌一样,抽得我脸颊烧疼。我把头埋在双臂里,越埋越低,几乎要钻进墙缝里了。

忽而,一把手有力地拉起了我的胳膊,我无力挣扎,只能顺势站了起来。

“这是300元钱,孩子们勤工俭学捡麦穗的工钱,原准备着要买图书和修理窗户的,你拿去先还账吧。”校长看着我,塞过一沓一角两角扎成捆儿的纸币。家长们也都翻着口袋,递过一元两元......我一下子抱住校长和村长的胳膊,狼一样的嚎啕大哭!

“三十五年了。”老校长撸一把额头上稀疏零散灰白的头发,“我就记着当时的一句话:不要让年轻时候犯下的错,用后悔药来医治,那样钻心的疼!”

老人的目光,钉子一样得钉在了我的心底,从此我一刻也不敢忘记。


(作者简介:陈启,号南山白丁。大学本科学历,中英文兼修,供职于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文风力求散淡,干净,活力。诗歌《船夫之歌》获首届诗词楹联大赛二等奖,古体诗《关中汉子》、《题画诗》“繁花难掩层绿”分获第二、第三届一等奖;散文《酸汤挂面》发表于《教师报》(2016年12月14日),《乡下女人》、《小镇》在不同刊物发表。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2008年发表于《中国音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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