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铺着些萝卜缨子,正在晒干,早上一出楼门,两位师父和阿姨们围着大框大框的萝卜,正在揪掉缨子。一位阿姨正抱了满怀没有揪掉缨子的萝卜从大殿那边过来。圆滚滚的红萝卜,萝卜上犹带着泥土,缨子绿油油的,地上铺着一些,竹筐里放着一些,一位师父交代阿姨,摘掉叶子里面的虫。“难不成你长大,就不见了?”旁边的师父一边揪掉缨子,一边问。像我这种社交恐惧症级别的人,这种一堆人的公众场合我是从来不主动靠近的,至于能主动搭话聊个天简直就是破天荒的,今天靠前,纯粹是被萝卜吸引,师父头也不抬的一问,忽然就懵了。小时候的这种萝卜种下去,十分容易生存,带着泥土气息的萝卜,有时候从菜地,当拔起一把樱子,忽然吊着一颗圆滚滚的萝卜是件很兴奋的事情,有时候萝卜撑破覆盖的泥土,露出地面,像是长大了的萝卜迫不及待探出脑袋,看一看泥土外的世界,圆圆的萝卜像是在说,看吧,我长大了,有时候看似一大把的绿油油的秧子下,结着的萝卜却并没有长大。想起动画,想起动画中的小白兔,想起小时候等待母亲做饭,一顿饭香的味道。这样的事情,能忽然触动童年的记忆,那种拔出萝卜,揪掉缨子,用水冲冲泥巴,直接咬一口,带点微辣的表皮下,白色的萝卜肉却带着甘甜的味道。“她的意思是,出家之后就不见了,就像我们出家之后,再也没见过雪一样。”另一位师父说道。我知道两位师父都是东北人,包括当家师父,包括典座师父,包括我知道的很多师父都是东北人;就像常常饭菜中有洗干净的绿菜,加了大酱一盆一盆的行堂,而我始终没有尝试过,这些没有炒煮过的菜,蘸了大酱吃起来味道如何,而这样的吃法是东北常有的方式;也像教室里几十位师父,其中一半是东北人,虽常常听这嘎达的东北方言,好的是这种东北普通话,不像闽南或温州话,简直像一门外语。“对啊,东北冬天都没有回去过,那雪下的,老大了。”师父说。接下来的话题岔开到雪,岔开到关于北方,不会聊天的我,算松了一口气。继续神游天外,想关于见过萝卜的小时候。夏天的故乡,被蹲在电线杆上的一排又一排像穿着黑礼服一样的乌鸦衬托的更加廖无人烟,有时候乌鸦飞起来铺天盖地,那只肥大的野猫从房顶一跃而下,从大门正中旁若无人的晃悠而去,病中行动不便的母亲说,那片距离最远曾经种过庄稼的地方都开始有狐狸出没。在夜色中的故乡没有路灯,那条延伸到远处最后成为一小点笔直的柏油马路,路面被笔直高大的树木掩盖,马路边上是条干渠,当年总是有车祸,车祸的灾难就是有人掉进了干渠,宽大的水渠,一年四季几乎未曾停息的湍急流水,常常让掉进去的人,来不及救,已经被水冲出好远,如今终于在马路,靠近渠边立了水泥柱作为护栏,不高的水泥柱上涂着鲜艳的黄色横条,是路边树叶在深秋的色彩。似乎小时候的事情,算算只是经年,而却又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故乡的人离开故乡,将家安在了各个角落,就像如今的我,来到这个小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的地方,就像这两位师父到了南方,就再也没有见过雪。故乡的人开始定居在统一的县城,一幢幢的高楼拔地而起,将所有的房子划分小区,一辆一辆的动车开始驶过故乡,距离不远的飞机场,飞机来往频繁,电子设备的信号塔就在附近。故乡,小时候的一块菜地,小时候的萝卜,小时候院子里的葡萄架或者这个季节盛放的梨花桃花树早已不见踪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有一块菜地,有春天梨树,桃树,有葡萄树,有它们的花开放,也有咬一口萝卜的味道,而这些如今都远去,眼里水泥钢筋,花开在了电子设备的图片,还是美颜加上文字。萝卜不再是带泥土堆在院落,而是躲在保鲜膜摆在超市货架的多。看着院子里的萝卜,竟然有种拿起一个,不用切,用水冲一冲,咔嚓咬一口的冲动,感受一下,嘴巴里的萝卜,红色表皮的辛辣和白色肉质的甘甜同时在嘴巴里咀嚼的滋味。比如,小师父曾对拿着相机的我说,大门口有块菜地,你去拍照,肯定风景美。而我当时只想,去菜地,肯定好多虫子,我踏上去,拍个照,不知杀多少生命,却没有注意他所说的菜地就是种萝卜的菜地,。比如说,生的萝卜要作净才能吃,作了净还要供养,供养了还要看是不是僧人该吃东西的时间;也比如说,羊蹄甲树的果实清热解毒,就长在寺院的台阶下,而我始终不敢揪掉或者摘下,所有的树木都是鬼神村,不能破坏,而这些也是三宝地的一花一草一木,更不能随意乱动。面对着满院子的萝卜,那种想拿一颗咬一口,尝一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这种冲动也愣生生被掐断在,顺便自责了一番,这是供众的东西,怎么能动这样的念头。不知何时起,所有的心念都不一样了,好像是出家开始,又好像是受戒开始,看似捆绑的过程中,似乎又是解脱,在所有的冲动和妄想中,那些冲动都成了一种感叹罢了。本以为49天,是一个生命以七为周期的更新时间,病毒也不例外,没想到,通知仍然强调继续针对武汉交通管制,好的是今天武汉所有的房舱医院都清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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