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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东作品:我的写作之旅

 欧珠的远方 2021-06-09

    大约十三四岁时我喜欢上了写作,立志要成为文学家。那时还没有想清楚究竟是要成为诗人,还是小说家,只是一味地喜欢阅读,喜欢着写点什么。学校里订有一些报刊发到班里,多数同学不感兴趣,我则会如饥似渴地取来阅读,有时也不知天高地厚地照着报刊上留的地址,把在作业作上写的文章投出去,希望变成铅字。那样过了几年时间,投出去的东西多是泥牛入海没有了踪迹,偶尔有一两封牛皮纸的退稿信,也会让我欣喜若狂地保存起来,因为那毕竟是从远方传来的回音。

    那时爱文学的心虔诚而又纯粹,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尚能透过时空,看到那样一个瘦高的少年,脸上总是挂着些忧郁的微笑。十八岁之前,我没有发表过诗歌或文章。我参加过一些作文比赛之类的活动,也不记得获过什么奖项。只记得写过一首诗,被人用粉笔抄写到学校的黑板报上。作品“发表”,被人关注了,我为此激动了很久。我是个比较笨的,开窍比较晚,也比较容易满足的人。这样的人一般没有什么大出息,果然,老师、同学、邻居,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曾看好我会成为一名作家。不过,有理想和追求总归是件好事,我的父母支持我。即使所有的人都不支持,我估计自己仍会无知无畏地写下去,因为文学的种子已在少年心中生根发芽,有着难以抵制的魔力。

    因为怀着文学理想,我渴望着远方,决意要逃离故乡。十八岁那年,醉心于文学的而成绩不佳的我决意退学,去西藏当兵。那时我对西藏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那儿有山,离家也足够远。十九岁那年,在部队的我发表了第一首诗。是一位同样爱文学的战友告诉我的,但那时我已调到林周县。战友答应寄,我却一直没有收到,所以至今仍然没有看到样刊。在部队也有阅览室,但很少有文学方面的书,我自费订了诗歌方面的杂志,后来又跟着连队买菜的卡车去了拉萨,买回了一大摞的世界名著,《简·爱》《基督山伯爵》《茶花山》《少年维特之烦恼》《汤姆大伯的小屋》《百年孤独》等等。空闲时间,大部分交给了阅读,显得与各位战友有些格格不入。那时我写诗,也试着编写故事,天天写日记。现在回过头来看过去写下的东西,会忍不住笑起来,因为那时写的文字干巴巴的,内容几乎全是些大道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创作。

    在文学创作上我谈不上有什么天才。天才式的诗人或作家,如诗人海子,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画家凡·高,一般在二十多岁时都已激烈地燃烧过,留下了重要作品。才华或许是有一些的,但才华来自于执着与勤奋。我够执著,也算得上努力,所以后来创作有了些成绩,然而那些成绩,没办法和世界上那些大家相提并论。这有时会让我怀疑,自己真正算得上是一位作家吗?现在我出了九部书,获得过一些文学奖,还被评为一级作家,但这些在我看来都算不上什么。重要的是,作品能不能经历时间,对别人产生影响。所幸的是我还在继续写着,而尤为重要的是,我还能保持着一颗对文学的炽热而虔诚的心。

    二十七岁那年,我才在《延河》发表第一篇小说。在此之前,我在报刊上发表过少量的散文和诗歌,发表过一些新闻通讯稿件与策划文章。那篇小说的发表,被我视为是文学之路真正的开始。自此之后,我便倾力于小说创作了。我的作品,多是中篇,很快就幸运被《青年文学》《鸭绿江》《特区文学》刊用。接下来的十多年时间,我写了大量小说,也陆续在文学刊物发表,渐渐被人称之为青年作家了。现在回过头来,去翻阅过去写过的作品,仍然有着亲切熟悉的感受,通过那些文字,我似乎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感受到当时的心跳,甚至隐约地能看到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埋头创作的自己。毫无疑问,我写下的作品,有着我生命的温度,生活的内容,承载着我渴望美好的思想情感,也证明了我活着的充实与意义。

    至今在我看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文学创作更能使我感受到人生意义的了。曾经,我为着能够更好地写作而频繁更换着工作,东奔西跑,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我先后去过西藏,北京,西安,武汉,有些城市,例如北京,反复去过多次,最后我终于是在深圳这个年轻的城市中扎下了根。现在我已经在深圳生活了十二年了,很难再想象着会为了什么而放弃在深圳而去往别的城市。我的写作与深圳发生了联系,这种联系将进一步加深。事实上我并不喜欢在一个城市中生活下去,也并没有真正爱上深圳这个飞速发展的大都市。但我知道,人无形中都在被动地生活着,除非你是个天才,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令你无法不去浪游四方,不现实地追求足以令人熔化的太阳。

    我常会怀念在西藏的时光。有两年多的时间我在那个叫林周的县城一隅,两排铁皮房之间,看着一片风景。那儿的天是深蓝色的,天上白云朵朵,蓝天白云下方是一座座高大的山,大山连绵起伏,围着成了一个足够大的圆圈。山外亦是山。有一座高大雄壮山上,常年有着皑皑白雪,而山间是棕褐色的,线条优美,如诗如画。山下是安静的白色村庄,村庄被一些树轻轻围着,村庄过去是一条透明的河流,河里全是鹅卵石。河流的另一侧是不大的县城,县城里有座喇嘛庙。县城的另一侧是一大片草场和一块块的金色田野,草场上有着安静吃草的牛羊,也有黄鸭和大雁。那些神仙一般的飞禽,突然从草场上飞起来,鸣唱着飞远了。我西藏题材的小说,如《欧珠的远方》《简单的旺堆》《透明的杰布》都取材于那里。那儿简单而静美,如同为渴望诗意与美好的内心而设,契合着我生命灵魂的底色。由那样一个地方,对照后来所走过的一个个繁华的都市,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人应当过着他所渴望的简单的,有诗意与远方的生活。

    人生无法假设,也难以重来,现在的我已然是生活在大都市重重包围的种种有形的和无形的压力之中了。我感受到大都市的繁华喧嚣,物欲横流,每个人的焦虑与空虚。当我试图去用文字突围时才发现,文字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苍白无力了。是不是渐失自我便不再有想象般强大的力量足以对抗那一切?是不是在大都市中别无选择,无所适从的状态让自己失去了原有的简单与纯粹,被裹携着生活?人生如同打一场大型战役,当你进入大都市的环境选择了某种生活模式,你又怎能假想自己置身事外,还拥有诗与远方的纯净与浪漫呢?

    既然别无选择,我便迎着内心所抗拒的大都市走过去,承受着,反抗着,消沉着,积极着,几乎是在顽强而又执拗地写着。在这个过程中,我被影响,被干扰,被改变,渐渐远离了过去的那个自己。然而在夜深人静时,我还是能看清过去的那个简单的,理想主义的,努力创作的自己。而这意味着我还有机会,还有可能在与现实的对抗中取得局部的胜利。我也清醒地知道,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与机遇使命运发生改变,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将被时代的大形机器卷进去,成为一个盲目整体的部分。我渴望走出来,通过文学创作成为想要的自己。

    近几年来我调动自己的感受与经验,开始在不断的妥协与坚持中认清自己与时代,与城市,与他人的关系,试图写出一些不一样作品。我写着我所想象中的都市生活,人有可能会有的人生,人在都市中的可能性。其中我写了一个系列的短篇,起名叫《诗人街》。十多篇小说,其中有七篇在《中国作家》刊发,另外一些也将会在一些刊物上发表。那是一条我想象的大街,在那条大街上工作和生活的人过着他们所渴望的,想象中的,内心的生活,与在别处的人不同。

    四十岁之后,如同告别了青春,青春期的写作,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接下来在精力与体力都不如从前,而生活压力越来越重的情况下,将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和挑战,而日渐成熟的内心和越来越丰富的生存经验将会有助于我继续向着远方走去。在我看来,写作如同攀登一座无比高大的山,虽然异常艰辛,但一路上风光无限。写作也如同一场特别的修行,是为着与所爱的一切成为美好的整体,那个整体便是人所渴望的天堂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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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东,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深圳市宝安区作家协会秘书长、副主席。曾就读于陕西师范大学,深圳大学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作家编辑高级研修班。作品散见《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文艺报》等报刊,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选载,或进入年度选本。出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藏·世界》《想象的西藏》《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等。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东亚文都小说奖、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学奖、林语堂小小说奖、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介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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