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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母亲讲堂(八)

 潍坊北海道 2021-06-11

——纪念母亲去世五周年

作者|王家忠

       今年农历七月初四是母亲去世五周年忌日。五年前,我以《母亲讲堂》为题写过几篇拙文,主要讲述的是母亲回忆过去的事情,其中一篇记叙母亲去世,武会长在题目前加了“永远的”三个字,我顿觉添得恰到好处,含意深远,可谓点睛之笔。之后三年中,我用此题,在母亲去世百日和前三年忌日分别以文祭母。

       想来已快两年没为母亲留下文字了,而母亲离开我们的五年里,她的音容几乎每天在我脑海浮现。当我煮饭或饨菜时,总会想到母亲“一焐三分烂”的话;当我倒掉剩饭剩菜时,就会想到,母亲若在是绝对不许的;当我洗漱时眼前时常闪现母亲佝偻着身体洗手洗脸的样子;当我吃饭时老觉得好似母亲在耳边叮嘱:“吃饭先喝汤,不用开药方。”;当我读书写字时,便会想到母亲说我“你就两样好营生”。五年来,母亲一直在我心头,我的生活里时时有母亲的陪伴。

       随着母亲忌日的临近,我念母之心愈加强烈,一旦闲下来,满脑子是母亲生前的生活片段。母亲生前眼患白内障多年,我几次劝她入院治疗,而母亲执意不肯,理由是还有另一只好眼。几年后好眼也患同疾,最终几近失明,影响正常生活。我咨询了医生,说通了母亲,于是母亲便有了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住院经历,也留下了我平生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背母亲上下楼的烙印。手术很成功,母亲又看到了她的亲人和她喜爱的电视节目,恢复了正常生活。一个月后,母亲连续几次发高烧,身体直线衰退,躺下不到一周便离开了我们。有亲朋邻里传话,说母亲若不做手术,也许还会多活几年,我听到这些没有丝毫内疚,因为母亲离世前的最后一眼,清楚地看见了她日夜牵挂的儿女,见到了她本该看见的世间万物。

       其实,半年前母亲的身体就开始明显衰弱,她说小肚子内有点硬东西,但没有大碍,便没在意,二姐还曾以此与母亲开玩笑。母亲高烧期间,我从市立医院请来医生,检查结果,身体各项器官都已衰竭。母亲临终前不断地喊着“我难受”,咽气后,腹内流出许多污水,我们猜想可能是肚子内的硬东西破了。

       母亲去世后,姐姐们放声痛哭,而我直至母亲入葬没有一声哭泣,这在亲友族人面前,在世俗人眼里可谓大不孝。贾平凹、季羡林等名人回忆母亲去世时都是长夜痛哭,久跪不起,而自己心中除了悲哀还有平静,我难道修行多年,跑偏了,入魔了,连人之常情也修没了?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是清醒的,理智的,我最知母亲心,我似乎感觉冥冥之中是母亲让我这样的,这才像她的儿子。母亲是我的偶像,她不仅给我生命,还赋予我无声的人生教育,她外柔内刚、自强不息的性格影响了我,我对母亲的爱在心底的最深处。

       母亲独居十五年,我几乎天天“请安”,母亲生前两年,我赋闲在家,有更多时间陪在母亲身边,听她讲那过去的事情。母亲走了后,友人安慰我节哀,我总是说,我对待母亲没有多大遗憾,内心还是相对平淡的。然而,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现实告诉我,母亲离我越久,遗憾反而越大。听到朋友健忘的母亲刚吃完饭不多时,便叫着他的小名喊“中揍饭啦”;看到同事为瘫痪在床的母亲喂饭,我心情既沉重又羡慕,有娘真好!有娘自己就是孩子,我多么想让母亲也喊我一声乳名啊!看到电视屏幕上的老人安度晚年,看见亲友的父母安享舒适的生活,我会即刻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和与之相关的某些憾事,心头便是一阵火辣。

       二十年前,母亲为争取生活自由,几次提出要搬回村里的老家住,我苦口相劝,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农村有“养儿防老”之说,母亲就我一个儿子,自然由我赡养,再说母亲年龄也老了,当时已七十有余,她若单独生活,我会落个不孝之名,然而,最终我还是没有拧过母亲。此时老家房子早已外租,在四间平房内,租家两间用做商铺,一间用做仓库,一间用来全家生活居住。我与赁房者协商,硬是挤出了一间,母亲便在这集卧室、橱房、餐厅于一体,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里生活了十四年。

       我工作期间,极少有节假日,每天都是挤时间探望母亲,每当遇见她自己撮煤或炉渣时,每当看见她自己提水时,每当看见她赶集买菜回来时,就想到可能会有人在我背后说闲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刚开始的几年,逢年过节我害怕亲友走访母亲,这样的住处,让我脸面难搁。渐渐地,看到母亲开心,我也习惯了。

       房子改造前,因公路拓宽,院子小而高低不平,母亲独居的十几年中摔倒过三次,好在母亲行事一向谨慎沉稳,加之老天佑护,都筋骨未伤。每当看到母亲皮肉之痛,我便心如针扎,我何尝不想早日改善母亲的生活环境呢,只是当时全家省吃俭用,全部收入勉强供应两个学艺术的女儿。女儿相继大学毕业,干起了自己心爱的工作,家里经济有了积蓄,我也从校长岗位上退了下来,有了更多的自主时间。2014年房子改造修缮后,吃住分离,宽敞明亮,面积增了一倍,母亲却仅住了一年便匆匆与我们永别了。

       早些年,母亲与我们一同生活时,我三个姐姐全家每年都来为母亲过生日。为此,家人提前几天就开始计划,母亲与妻子头一天就动手准备。当日妻子在厨房里忙着做菜,母亲在院中饭棚里,守在土灶前拉风箱烧大锅,准备煮水饺,要解决老少近二十口人的吃饭问题。大热天她们忙得往往顾不上也不想吃饭,随着母亲年龄的增大,再也经不起吵闹与忙碌,最终母亲发话说坚决不过生日了。母亲单独生活后,也一直没过生日,其中有一年,母亲说她生日时姐姐们要来,被脑子一根筋的我一口回绝了,当时根本没顾及到母亲的感受,所以也没在意她的表情。母亲去世前一年,在刚修缮好的房子里,我和两个女儿、三个姐姐为她过了最后一个生日,当女儿为头戴蛋糕帽的母亲照相时,看到她笑容发自内心的一刹那,我的心咯噔一下,顿时后悔了。之前只想让母亲少忙活,找清闲,别生气,怎么没想到晚年的她更需要亲人的陪伴与温暖呢!

       母亲独居的日子,她的日常起居随心所欲,生活确实方便多了。在这多功能的房子里,我时常遇到母亲与乡里乡亲的老友拉呱儿;冬天风和日丽时,母亲就爱坐着马扎在屋檐下,边晒太阳边看公路上过往的车辆;母亲与开铺的店家关系融恰,平日里相互照应,视如一家,消除了我对母亲独居发生不测的担忧。若母亲继续生活在远离村庄的新家,孩子们上学,我与妻子上班,母亲只身一人在家,孤独寂寞在所难免,我每当想到这些,心中便稍加安慰。

       读书会挚友高树军一篇《假如人生可以重来》的读书研讨文章对我触动很大,假若人生可以重来,我的首要是让母亲活得多一些体面和尊严。

       两年前,当我拿到汽车驾照时,首先想到的是,假若母亲还在那该多好啊,我可以不求别人,亲自驾车带她老人家出去看看风景!我是一个生活随遇而安的人,不讲形式套路,不求风光气派,而此时的我内心却是矛盾的,我只是想让劳苦一生的母亲生活质量更好些。

       前段时间,我带外甥女“珍珠”到村东边湿地公园游玩,看到坐在三轮车上的老者迎着徐徐清风,悠闲地看着眼前的花花草草,我第一反应是,母亲居住的地方虽离显地仅几百米,却未能享到如此清福,不光是她的儿子不会骑三轮车,即使会他也未必去做,因为儿子孝养父母之心还远远不够。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流传千古的家话,告诫后人孝养父母要趁早。不然,必定如我只能以假若之类的话忏悔自慰。

                                             2020年8月18日 初稿

                                             2020年8月22日 修改

       ——本文刊载于2020年《北海道》秋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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