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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16西门庆与六儿真是一对恩爱的好夫妻

 西医也在学中医 2021-06-13
原创2021-06-12 12:11·寶刀以㐗

王六儿是西门庆勾搭的第四个有夫之妇,在潘金莲这里,武大被毒死了;在李瓶儿这里,花子虚被夺了家财,又气病身亡;在宋惠莲这里,来旺儿被抓进监狱递解回乡,宋惠莲自己也自缢身亡了。似乎每一段关系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那么在王六儿这里会是怎样一种情况呢?韩道国是生还是死?西门庆与王六儿的关系又将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发展呢?结果是西门庆、王六儿、韩道国三人之间获得一种奇妙的平衡,彼此相安无事,彼此各取所需,这又是王六儿与别的妇人不一样的地方了。

不几日,韩道国送了女儿从东京回来了,王六儿“见他汉子来家,满心欢喜。一面接了行李,与他拂了尘土,问他长短,'孩子到那里好么?’这道国把往回一路的话告诉一遍”。《金瓶梅》主要写的是西门家的生活,但全书最富家庭色彩的不是西门庆一家,而是韩道国一家。西门庆在书中好像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有几个老婆,有一个女儿。跟老婆之间并没有家长里短的闲聊,与吴月娘聊的是家中的大事,与潘金莲聊的是性事,与女儿西门大姐更是没有任何交接。西门家虽然热闹喧嚣,虽然繁花似锦,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庭。真正的家庭生活在我们看来应该平淡而温馨,有夫妻间的絮絮叨叨,也有夫妻间的争吵逗趣,有分离时的思念牵挂,有父母子女间的关爱。韩道国与王六儿也许是书中最无耻的一对夫妻,一个甘心做乌龟,并且鼓励妻子这么做;一个毫无廉耻地出卖肉体,并不对丈夫隐瞒。他们虽然无耻,但他们有着共同的生活目标,所以他们互相理解、互相扶持,也就成就了书中最奇特的现象,本来应该如同水火的夫妻却营造出最温情的家庭氛围。

当韩爱姐远嫁他乡,王六儿很失落,“在家,前出后空,整哭了两三日”(第三十七回),她对冯妈哭诉说:“自从他去了,弄的这屋里空落落的。….倒不如他死了,扯断肠子罢了。似这般远离家乡去了,你教我这心怎么放的下来?急切要见他见,也不能够。”那么小的女孩子被远嫁异乡,在现在看来简直是贩卖幼女,太过残忍,但在那时候,这可能是所有平凡女性注定的命运,所以我们不能以此来责怪王六儿,她的连哭了两三日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母亲的心肠。

这时候王六儿看到丈夫回来,满心欢喜,嘘寒问暖,问长问短,韩道国也是一五一十详细地回答。王六儿也将自己跟西门庆勾搭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韩道国:“自从你去了,来行走了三四遭,才使四两银子买了这个丫头。但来一遭,带一二两银子来。韩二的不知高低,气不愤,走来这里放水,被他撞见了,拿到衙门里打了个臭死,至今再不敢来了。大官人见不方便,许了要替咱们大街上买一所房子,教咱搬到那里住去。……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这里王六儿的态度很明确,她跟西门庆之间就是一场交易,如张竹坡所言:“王六儿与西门庆交,纯以利者也。”她出卖了身体,换来西门庆买丫环买房子。王六儿非常清楚自己在西门庆的人生中所扮演的角色,她不动情,不妄想成为西门庆的女人,因为她坚守着这一点,所以在她与西门庆的关系中,她是最终的胜利者。由王六儿提到韩二闹事,我们知道韩道国很清楚妻子与弟弟的关系,他并不介意。得知妻子与西门庆私通,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大力支持:“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韩道国与妻子有着一样的人生目标,在他看来,妻子出卖身体只不过是赚钱的一种方法。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战友,所以能够互相理解。王六儿说:“贼强人,倒路死的!你倒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这句话虽有向韩道国撒娇的成分,我们也能知道王六儿在床上对西门庆的曲意奉承并非她的真心,而是将顾客视为上帝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行为。潘金莲让西门庆在自己身上烧香、用嘴巴为他接水,希望的是能将男人的心留在身边,这是近乎奢侈的想法。王六儿只不过想从西门庆的口袋里多掏出一点钱来,这样的代价就太大了一些,所以对这些近乎变态的床行为她并不是真心承受。这样我们就能够理解,在西门庆死后,韩道国还建议将做生意的银子归还一半给西门家,王六儿却决绝地要将钱独吞。在那一刻,她在西门庆身边所忍受的屈辱大概全部涌上了心头,报复的决心也就更为强烈。

我们常说“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在《金瓶梅》一书中,宋惠莲与王六儿都是西门庆的女人,但一个落得自缢身亡,一个却过上了幸福的人生。仔细分析起来,王六儿大概是要比宋惠莲更坏的女人,那为什么“好报”、“恶报”却是如此不同?这跟她们的人生追求多少有些关系。宋惠莲在跟西门庆有了关系以后,是张扬的、自视甚高的。她厌恶自己的丈夫来旺儿,想将他赶得远远的,自己好名正言顺地成为西门庆的女人。但来旺儿并不能容忍她的背叛,视她视西门庆为仇誰,两个人这时已开始分道扬镳。而宋惠莲不安分的想法又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内外交困让她走上了绝路。王六儿与宋惠莲不一样,她的人生是与丈夫韩道国紧紧连在一起的。她看得很清楚,西门庆只是自己的金主,是可以给自己买房子,让自己穿好吃好的男人,她并不奢望成为西门庆的有名分的女人。这样的行为方式与青楼女子并无差别,所以她不会引起西门庆身边的女人们的敌视,也就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潘金莲现在难得跟西门庆在一起,偶尔一次,“恨不得钻入他腹中,在枕畔千般贴恋,万种牢笼,·····实指望买住汉子心”(第三十九回),但西门庆岂是她能留得住的?他现在更迷恋的是王六儿,花一百二十两银子,为她在狮子街石桥东边买了一所门面两间、倒底四层房屋居住。宋惠莲憧憬了几个月,最终付出生命的事情,王六儿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办到了,因为她做的是生意,她是个成功的商人。有钱也就有了脸面,“那中等人家,称他做韩大哥、韩大嫂;以下者,赶着以叔、婶呼之”,“西门庆但来他家,韩道国就在铺子里上宿,教老婆陪他自在顽耍。……见一月之间,西门庆也来行走三四次,与王六儿打的一似火炭般热,穿着器用,均比前日不同”,王六儿终于如愿以偿,输了身子,换来的是安居乐业,吃好穿好用好。

书中的第三个元宵节了,这是西门庆得子又做官后的第一个元宵节,西门家正是一幅“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景象,所以作者从四十一回至四十四回花了不少笔墨来写此次元宵节。西门家是客来客往;西门家的女人们也应邀去了乔大户家,两家还结成了儿女亲家;四个大丫环也为贲四嫂邀请,做了一回人上人。而在元宵节的另一处地点——狮子街,却呈现出不同的景象。第一个元宵节,西门家中的妇人除孙雪娥外都去狮子街赏灯,那次元宵节可分为上下半场,上半场的中心人物是潘金莲,娇俏可爱,吸引无数眼球;下半场的中心人物是李瓶儿,在床第间,第一次正式向西门庆提出要嫁给他为妾的要求。第二次元宵节妇人们先去走百病儿,然后去了狮子街。吴月娘、李娇儿、孙雪娥都从画面中消失了,西门家的女人只剩下了潘金莲、孟玉楼与李瓶儿,她们也都成了陪衬,画面的中心人物是宋惠莲,她存着一颗与潘金莲较量的心,一路与陈经济不停调笑,甚至一再炫耀她的小脚。这个女人虽然愚蠢,但画面中的她是美丽的性感的光彩照人的。这是第三次元宵节了,西门家的女人们全部从画面中消失了,连成为陪衬的资格都没有,狮子街只剩下了唯一的王六儿。

西门庆这时已经跟王六儿勾搭近四个月了,尚无厌倦之感,因为王六儿在床上有高度的服务精神,充分满足了西门庆的一切需求,比如利用器具、后门、***等等,甚至怕西门庆累着,百般体贴温存,如“妇人呼道:'达达,我只怕你蹲的腿酸,拿过枕头来,你垫着坐,等我妇自家动罢。’又道:'只怕你不自在,你把妇腿吊着合,你看好不好?’”妇人酷好后门,更让西门庆欣喜若狂,“因叫妇人小名:'王六儿,我的儿!你达不知心里怎的,只好这一桩儿。不想今日遇你,正可我之意。我和你明日生死难开。’”(第三十八回)这样的一对,一个在性上有一些另类的需求,一个在性上有高度的奉献,所以一拍即合,颇有蜜里调油之感。再加上韩道国的支持帮助,二人的交往非常安全,这使西门庆很长一段时间不作他想,与王六儿打得火热。如同李瓶儿“奴死也心甘”一语成谶,西门庆这里的“生死难开”似乎也是一种暗示,最终会由王六儿将他的一只脚送上黄泉路。

于是王六儿作为第三次元宵节的主角出场了,当她听说西门庆请她去狮子街观灯时,她并不相信,“我羞刺刺怎么好去哩。你韩大叔知道不嗔?”(第四十二回)她的羞倒不是假话,因为没名没分啊,虽然二人背地里滚在一起,但让王六儿公开露面还是有些骇人听闻。这时韩道国回来了,“妇人向他汉子说:'真个教我去?’韩道国道:'老爹再三说,两个唱的没人陪他,请你过去,晚夕就看放烟火。等你,还不收拾哩!刚才教我把铺子也收了,就晚夕一搭儿里坐坐。’”这样一番曲折,王六儿去观灯的理由就成立了。表面上是西门庆请了韩道国,也顺带请了韩道国的家眷王六儿;又因为明代官员不能嫖妓,只有在有女眷的情况下才能叫唱的,所以需要王六儿去作陪。正式的话语实际上是:西门庆要请王六儿,所以请了韩道国打掩护;又因为要请王六儿,所以要请两个唱的作陪。可见西门庆为了请王六儿一起赏灯看烟花,颇费了一番心思。

当王六儿到了狮子街,被打发在这里看房子的一丈青心知肚明,“又早将房里收拾干净,床炕帐幔褥被都是现成的,安息沉香薰的喷鼻香。房里吊着两盏纱灯,地平上火盆里笼着一盆炭火。”有知道真相的人,也有被蒙在鼓里的人。两个唱的董娇儿与韩玉钿儿被叫来了,二人“入房中,看见王六儿头上戴着时样扭心 髭 髻儿,羊皮金箍儿;身上穿紫潞 纳 袄儿,玄色一块瓦领披袄儿,白挑线绢裙子;下边显着透赶 两只金莲,穿老鸦缎子纱绿锁线的平底鞋儿;描的水鬓长长的,紫膛色,不十分捞铅粉;学个中人打扮,耳边带着丁香儿”,王六儿是这样一种形态,不时尚不年轻不漂亮,既不是女主人,也不是仆妇,身份让人无法捉摸。于是“两个唱的上上下下把眼只看他身上,看一回,两个笑一回,更不知是什么人。”两个唱的上上下下地打量,看一看,又笑一笑,画面非常生动,可以想见两个人内心的猜疑,以及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的轻视。“落后安进来,两个唱的悄悄问他道:'房中那一位是谁?’安没的回答,只说:'是俺爹大姨人家,接来这看灯。’”安的回答非常巧妙,不但表哥表妹这样的称呼可以用来帮助男男女女打掩护,原来大姨也是一种掩护。两个唱的重新跟王六儿打招呼见了礼,“拿乐器又唱与王六儿听”,这种场面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分外尴尬。

两个唱的一头雾水,旁边自有聪明的人,那就是应伯爵,他问安两个唱的唱给谁听,安笑而不答,“伯爵道:'好贼小油嘴!你不和说,愁我不知道?’安笑道:'你老人家知道罢了,又问怎的?’”应伯爵是个人精,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安同样也是个人精,什么也没说,什么也都说了。

相对于旁观者的鬼鬼祟祟,莫名兴奋,当事人之一的韩道国则泰然得多,“不一时,韩道国到了,作了揖坐下。…·…伯爵与希大居上,西门庆主位,韩道国打横,坐下,把酒来斟。一面使代安后边请唱的去。”男人们在这边饮酒作乐,王六儿一人在屋中等待,她会想些什么呢?会有些不安,有些发窘吗?应该不会吧,用她的说法“咱行得正”。等小优们唱完曲子,吃了元宵,韩道国等不及看放烟火,就匆匆回家去了,真是一个知情识趣的人。

吃完元宵放烟火,“西门庆与众人在楼上看,教王六儿陪两个粉头,和来昭妻一丈青,在楼下观看”,该男女有别的时候西门庆也能够严格遵守。烟火虽壮观绚烂,却也稍纵即逝。等看完烟火,应伯爵见王六儿在这里,拉着谢希大、祝日念,“也不辞西门庆就走了”,又是一个知情识趣的人。随即西门庆将小优跟唱的都打发了,“就往后边房里去了”,剩下的时光就完全属于王六儿与西门庆了。这次作者没有直接写两个人的交欢,而是通过小铁棍儿之眼来写两个人狂放的爱,这样的写作方法,使时空都有了一种疏离感。这个小孩子在西门庆家真是饱受摧残,潘金莲大闹葡萄架他是见证者,王六儿的元宵之夜他又是一个见证者。

第三次元宵节在西门庆与王六儿的大战三百回合中拉下了帷幕,这一次的元宵节也有饮酒唱曲,也有烟火表演,却再也没有第一第二次的喧嚣热闹,也没有第一第二次的明艳动人。第一次我们眼前有潘金莲娇俏动人的的身影,第二次我们有宋惠莲张狂而有魅力的诱惑,第三次我们只有王六儿不尴不尬的笑容。如果第一第二次是绚烂的红色,第三次的元宵节则是阴郁的灰色。本来这是西门庆得子又升官后的第一个元宵节,但那一份喧嚣热闹已经从狮子街退去了,虽然还停留在西门庆家中的宴会以及妇人们马不停蹄的作客交游中。

王六儿说事只是一个引子,我们真正要看的是西门庆在官场上上下经营的手段。如果我们身边有人犯了事,要想找关系该怎么办?掌权的大人物我们也不认识,只能通过他身边的人去周旋了。他身边什么人说话最有效?情人。男人有了权总是要用的,女人在男人面前得了宠也总是要吹吹枕边风的,所以现在贪官一落网,都去查他有多少个情人,做了些什么事情。

故事的源起很简单,有一个叫苗天秀的财主,家人苗青与他的小妾刁氏有奸情。一天,苗天秀带着苗青与小厮安童出门,不想上了强盗陈三与翁八的船。苗青勾结匪人,将苗天秀杀了,将安童打落水中,三人分了苗天秀的财产与货物。安童大难不死,为人所救,一天在街上发现了陈三、翁八的踪迹,就去衙门告状,将二人捉拿归案。在陈三、翁八招供后,夏提刑派人捉拿苗青。此时苗青将货物运到了清河县,让经济人乐三帮他销售货物。苗青见事发,躲在乐三家,不惜一切代价只想死里求生。此案并不复杂,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同案犯也已落网,苗青如何才能逃脱罪责?不用说要找关系,这是古今通则。

第一步是要找到打通关节的入口,王六儿就是那道通向入口的门。乐三家与王六儿家是隔壁,乐三的娘子跟王六儿是好朋友。于是苗青先送上五十两银子、两套妆花缎子衣服。王六儿“喜欢的了不的”(第四十七回)。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一来看到有人请她在西门庆面前讲话,感觉很受抬举很受用。二来对于一心奔小康的她来说,有钱就是爹娘,完全不管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也不管证人、同案犯都关押着。她相信的是钱的力量,相信的是西门庆的力量。正月十七,王六儿先见到了安,将事情说了。安毕竟是在西门庆身边混的人,知道事情不容易办,说:“韩大婶管他这事?休要把事轻看了。如今衙门里监着那两个船家,供着只要他哩。”虽然知道事情的轻重,虽然知道这件人命官司不能“轻看了”,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拿钱过来,一切都好办,安开出的价格是二十两银子,算是他的跑腿费,“等我请将俺爹来,随你老人家与俺爹说就是了”,其他就跟他无关了。至于是否有人冤屈,是否有人作恶,都不是他需要知道的事情。贪官污吏不是一个人就能做成的,还需要周围的人的推动、合作。一个人的坏只是一种坏,众人加起来的坏才是真正的恶,才是社会堕落的更根本的原因。

第二步就是找对了人以后,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由安传信,晚上西门庆果然去了王六儿家。“西门庆看了帖子,因问:'他拿了那礼物谢你?’王六儿向箱中取出五十两银子来与西门庆瞧,说道:'明日事成,还许两套衣裳。’”如果说西门庆在处理女人们的关系时有些笨拙、有些被动,那在生意场上、官场上绝对是精明透顶的人,看到帖子,就知道王六儿拿了好处费。五十两银子西门庆当然不放在眼中,所以笑了。这一笑含意丰富,是对王六儿眼眶浅的嘲笑,也是对苗青不知轻重的轻视。西门庆说道:“这些东西儿,平白你要他做甚么?你不知道,这苗青乃扬州苗员外家人,因为在船上与两个船家商议,杀害家主,撺在河里,图财谋命。如今现打捞不着尸首。又当官两个船家招寻他,原跟来的一个小厮安童又当官三口执证着要他。这一拿过去,稳定是个凌迟罪名。那两个,都是真犯斩罪。”西门庆将苗青的罪行说得清清楚楚,大抵是罪责难逃,必死无疑。这些话在苗青听来肯定要透心凉了,但稳定凌迟的罪名在西门庆这里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就看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所以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两个船家现供他有二千两银货在身上,拿这些银子来做甚么?还不快送与他去。”西门庆的话中之意是:苗青你有两千两的银货,只用五十两就想让我替你办事情,也太看不起我了。

苗青和乐三都是在生意场上混的人,个个都是人精,立刻明白了西门庆的真实意图,“因使过乐三嫂来和王六儿说:'老爹就要货物,发一千两银子货与老爹。如不要,伏望老爹再宽限两三日,等我倒下价钱,将货物卖了,亲往老爹宅里进礼去。’”如果西门庆要货物,就将值一千两银子的货物给他;如西门庆不要货物,就等他将货物卖了再亲自上门送银子。大家都心领神会,一点就通。西门庆自然要现银子不要货物,所以给了苗青几天时间。西门庆倒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明知苗青有二千两的货物,他只要一千两就满足了。

第三步,礼物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又如何将上上下下的人打点妥当。苗青赶紧托乐三将货物卖了一千七百两银子,“把原与王六儿的不动,另加五十两银子,又另送他四套上色衣服”,“十九日,苗青打点一千两银子,装在四个酒坛内,又宰一口猪,约掌灯已后时分,抬送到西门庆门首。手下人都是知道的,安、平安、书童、琴童四个禁子,与了十两银子才罢。安在王六儿这边,梯己又要十两银子”。这样一件人命官司,丢了性命的人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于是见者有份,将一件命案化解于无形。

拿了钱就要替人办事帮人消灾,西门庆说:

既是人说,我饶了你一死。此礼我若不受你的,你也不放心。我还把一半送你掌刑夏老爹,同做分上。你不可久住,即便星夜回去。

西门庆对人性也很了解,“此礼我若不受你的,你也不放心”,说得又清楚又实在。“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只有接受了苗青的贿赂,他们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西门庆才能尽力办事,苗青也才能安心。西门庆做事也挺上规矩,自己只是副千户,帮苗青脱罪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所以要将一半的银子分给夏提刑。这时候他也没有暗中做手脚,说自己多拿一点,让夏提刑少得一些,所以说盗亦有道,贪官也有贪官的法则。

西门庆办事也很有效率,第二天就把“夏提刑邀到家来”,“还把礼物两家平分了,装了五百两在食盒内····随即就差安拿了盒,还当酒抬送到夏提刑家。夏提刑亲在门上收了,拿回帖,又赏了安二两银子····”夏提刑亲自在门上收了,一来是要防人耳目,二来也是对这五百两银子很看重。毕竟是靠朝廷俸禄生活的人,总不如官商一体又“多得妻财”的西门庆在钱财上来得宽松。等到衙门审断时,“那提控节级并缉捕观察,都被乐三替苗青上下打点停

当了”,对陈三、翁八一顿痛打,“这里提刑连日做了文书,点过赃货,申详东平府。府尹胡师文,又与西门庆相交,照依原行文书,叠成案卷,将陈三、翁八问成强盗杀人斩罪。只把安童保领在外听候。”就这样主犯苗青逃之天天,并被洗刷得一清二白,罪行全部推给了两个船夫。

苗天秀被害死了,冤屈无处申。主犯苗青安然无恙,并且按照他最初的设想,还会害了苗天秀的妻子,霸占苗家的家产,与刁氏双宿双栖。不知道苗青是如何一步步实施他的计划的,此后他摇身一变成了苗员外,还与蔡京扯上了关系。江山代有能人出啊。

苗天秀死了,却有太多的人因他的死获得了好处,王六儿拿到了一百两银子,四套衣服,“与他汉子韩道国就白日不闲,一夜没的睡,计较着要打头面,治簪环,唤裁缝来裁衣服,从新抽银丝髭髻。”又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个丫环叫春香,“早晚教韩道国收用”(第四十八回),这对恩爱夫妻从此要更加恩爱了。此后又用三十两银子盖了两间平房。小人发财如受罪,平时西门庆一次才给她二三两银子,现在她只是动了动嘴皮,搭了条线,凭空就掉下来一百两银子,怎不欣喜若狂?全不管这些钱背后是一个无辜的冤魂。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她肯定更要积极主动地从中牵线搭桥了。

其他人,夏提刑拿了五百两银子,“把儿子夏承恩,年十八岁,幹入武学肄业,做了生员”,安得到二十二两银子,琴童、书童、平安各十两,乐三夫妻拿到至少一百两银子外加几匹缎子…··…在这个事件中,大家都是局外人,但又都是当事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但在金钱面前都犯下了为虎作的罪行,普通人的罪恶才是真正的罪恶。

西门庆发了一笔横财,也要好好地利用一下,三月初六日清明上坟祭祖,声势极为浩大,叫了乐工杂耍扮戏的,叫了小优儿,叫了唱的,请了男宾也请了女宾,“里外也有二十四五顶轿子”。但乐极生悲的事情发生了,当有人不安本分,偏要鸡蛋里挑骨头,有了冤情不是含冤认命而是不断上访怎么办?所以第四步就要看万一有人不听话时是否有足够大足够抗风雨的保护伞。安童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也是唯一没有被苗青收买的人,从清河县出来,念念不忘的还是主人死得不明不白,一番曲折,案子告到了山东巡按御史曾孝序这里。这是书中唯一一个“清廉正气的官”,将案情审理明白,一面派人捉拿苗青,一面向朝廷上参本,参劾西门庆、夏提刑在内的贪肆渎职武官。参本还没送到朝中,神通广大的的夏提刑已打探到消息,立刻通知了西门庆。西门庆虽然惊慌,倒也没乱了方寸,立刻找到了计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其间,道在人为,少不的你我打点礼物,早差人上东京,央及老爷那里去”,于是自己拿出三百两银子、夏提刑拿出二百两银子,各派家人来保、夏寿前往东京找蔡京。  

二人赶到东京,先见到翟谦,交割了礼物,翟谦看了西门庆的信,根本不以为意,说:“曾御史本到,等我对老爷说,教老爷阁中只批与他'该部知道’。我这里差人再拿我的帖儿,盼咐兵部余尚书把他的本只不覆上来。叫你老爹只顾放心,管情一些事儿没有。”让西门庆惊慌不安的事,到了太师府,只要一个管家就可以打点停当,不会有任何麻烦。来保等人回家,不但人命官司不值一提,还带来更大的喜讯,蔡京给皇上陈奏的七件事都被批准了,其中一条:“老爷亲家户部侍郎韩爷题准事例:在陕西等三边,开引种盐;各府州郡县设立义仓,官粮米。令民间上上之户,赴仓上米,讨仓钞,派给盐引支盐。旧仓钞七分,新仓钞三分。咱旧时和乔亲家爹高阳关上纳的那三万粮仓钞,派三万盐引,户部坐派。倒好趁着蔡老爹巡盐,下场支种了罢,倒有好些利息。”盐业本是国家垄断行业,现在朝廷要部分开放盐的经营权,只要你捐了足够多的粮,你就有了资格。就这样西门庆进入了国家垄断行业,并且管事的还是他的旧相识。西门庆现在大发了,就像我们现在可以私下去建铁路,开采石油一样,这还了得?

西门庆一场弄权,因为过硬的后台,虽有惊却无险,并且因祸得福,获得了盐的经营权,结交了更多的高级官员,可谓商运亨通官运亨通。书中唯一的清官曾孝序却因触怒蔡京,结果先被贬职,然后“劾其私事,逮其家人,锻炼成狱,将孝序除名,窜于岭表,以报其仇”,曾公的家人被陷害被关押,自己也被除名发配到广东一带,最后大概也只能老死于此了。一斑窥全豹,由这样一位清官的遭遇大可窥见明代中后期朝政的腐败官场的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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