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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文:(雨迹云踪15)无花果/怀念我的祖父(一)

 开心明智 2021-06-13

顾问钟石山  主编何俊良13517392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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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花  果

 张建文

我思念着我老屋后边的那棵无花果,就像思念我的祖父,尽管我也早已做了公公爷爷,仍像小孙孙思念久别的爷爷,那样执着而又迷茫,那样无奈无助而又无可劝解和宽慰。

那棵无花果树,也像我的祖父,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这片他们曾经生存过并在这里奋斗挣扎过的土地。呀,他们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人们说时间总会洗去许多的记忆,可我对他们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思念得多了,一些记忆相反更加清晰了,那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那棵无花果树,据说是祖父在祖母去世后才种的,在祖父的心里是否有什么深远的含义,好像我们谁也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祖父十分喜欢这棵树,仿佛那就是他自己,或者就是我们的祖母吧。

祖父把这棵树种在老屋后边屋脚下的河岸边(我家老屋坐落在村前那条无名小河的岸边,屋基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在我的记忆里,这无花果树,就像我的祖父一样魁梧厚实,甚而有些年高老迈了。其实在我开始有了记忆的时候,我的祖父五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想,这树的年龄一定比祖父要小得多,可是这树却有些苍老了。因为我从没有见他顶天立地过,而是他的躯干几乎与水面平行,就那样横卧在河面上,他的树梢几乎伸到了小河的中央,然后把他的茂密而弯曲的枝条从河面上一个劲地往上长。他的躯干是横卧着的,却是笔直的,粗壮的,粗壮得就像我祖父的大腿和腰杆。

我和弟弟们就常常走上这棵树(自然是用不着爬的),经年累月,他的躯干上深灰色的苍老的皮表,被我们兄弟踩得光滑而又染透了黄土地上的尘埃,就像我的祖父身上常年都浸透着泥土的气息一样。

我们踩着他的躯干,来到枝繁叶茂的深处,坐着,或者斜躺在枝条上,仰头数那刚成型的才豆儿般大小的果子,一直数到果子长大,果子由青变紫,由紫变红并成熟得膨胀出美丽香甜的果花来,我们数着吵着,可是谁也没有数清那树上的果子,就像我们谁也数不清天上的星星一样。

是的,星星就在我们的头上,那里高远而神秘;果子就在我们的头上,却是如此的贴近和亲密,就像我的祖父劳作回来了,我们兄弟总要傍上祖父的臂膀或是坐上祖父的大腿一样。

坐上祖父的大腿,或是爬上祖父的背脊,我们就像靠上了无花果树,立刻得到了一种慰籍,一种安逸,一种怡然自得甚而远离喧嚣超凡脱俗的境界。

如是烈日当空的午后,我们兄弟就要钻进那浓荫的深处,怡然自得地听别的树上那知了歇斯底里地叫着“热啊热啊”,每每都会流露出对知了不屑的神情:我们却能享受着如此的清凉!我们有无花果树的芬芳和清凉,凉遍了我们的周身,凉彻到我们的心底。

即便是细雨如霏的时节,我们兄弟也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果树上,仿佛只有那里才是最好的港湾,心里立刻就有了一种慰籍和深深的稳妥。

 那茂密的比手掌还要大的叶片不就是为我们撑起的大伞么?尽管微风摇动叶片滚落下的水珠儿,打湿了我们的头发和衣服,也丝毫没有怨言,只觉得无花果树才会替我们遮风挡雨,那么一点儿湿处又算得了什么?任凭母亲焦急地呼唤“下雨了怎么也不归家”,我们死死地就是不肯出来。

于是祖父总是暗笑:伢儿们在最安全的地方呢!于是母亲也就不再叫唤了,于是祖父就来到了无花果树旁,于是我们立刻窜出了果树,抱住了祖父的大腿,祖父便张开粗长的双手,将我们一古脑儿掳进了屋子。

无花果树是我童年的摇篮,其实就是给我们心灵无比慰籍的安乐窝,就像我祖父的臂弯和大腿一样稳当和舒适。兴许是我们太顽劣或是对他的依恋过于执着和蛮横吧,无花果树也有翻脸的时候。

那年夏天,正是无花果快要成熟的时候。

无数的星星踩着无声的脚步从遥远的天边向我们走来,聚集在无花果树的上空,散布在我们的头顶,数不清的萤火虫也飘飘飞飞凑热闹来了。

我们在树上仰望,透过枝叶的隙缝,看那天幕上缀满的星星在比赛着眨眼;更是被那树上枝叶间停落着怎么也数不过来的萤火虫光亮所迷惑。

看得久了,我们甚至分不清哪是星星哪是萤火虫。不过,我们还是喜欢萤火虫,我们自然是要钟情与她了。谁叫星星那么高远可望而不可即呢?

于是,我们只捉萤火虫,不捉星星。

捉了萤火虫,就放在火柴盒里,最好是鸡蛋壳里,那里会透出莹莹的光来,捉得越多光亮就越大,心里就越快活,仿佛祖父把一挑挑的收成装进了屋子,他的脸上总要放出金灿灿的光来那样满足和欣慰。

可是,我的大弟刚捉住一只萤火虫,正要高声对我宣布时,咕咚一声便掉进小溪里去了,溪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果树叶,也沾满了我的一身。那时河床没有淤塞,虽是小溪却是很深的。

我急得要尿尿,却不敢跟着弟弟跳下去,只是哭喊着,只是以为弟弟是必死无疑了。

在我第一句哭喊声还未落音,但见一道黑影箭矢般从屋檐下穿射而出,直直地射入弟弟落水的地方。

我知道那是祖父,原来祖父时刻都在注视着我们,留意着我们,他怎么就会知道弟弟会落下水去呢?

祖父和弟弟在水中挣扎,祖父托起弟弟往上举,许是在水中稳定不住,祖父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月色下,波光里,只见祖父和弟弟仿佛在水中打架,就是露不出水面靠不上岸来,眼看他们将双双沉入水底,幸亏乘凉的人们听到了我的哭叫声,几个会水的小伙子跳下水里将我祖父和弟弟救了上来。

人们埋怨祖父说:“你个旱鸭子凭什么往水里跳?”

祖父略含羞涩地说:“我只晓得我的孙子掉水里去了,别的我都不晓得了。”

我们是祖父的生命,是祖父生命的延续……我们是祖父的希望,是祖父精神的寄托……祖父说:“你们欢蹦乱跳的,快快地长大,我心足矣。”

“长大干什么呢?长大就会离开祖父的,我们不要长大。”

“长大就是男子汉了,男子汉就要四海为家,今后呀,你们离祖父越远祖父才高兴呢。”

“可我们不会高兴的,干嘛要远远的?”

“国家到处需要人才啊……”

祖父希望我们是鸿鹄,不要我们做麻雀;可我们终究只是一只只麻雀,在故乡家园的天地里栖息和腾跃,虽然飞不上高远的天空,却还深恋着这片美丽的故土。在这片土地上,祖父播下了汗水,播种了希望。尽管撑起的只是一片小小的绿荫,但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那是我们整个的世界,那是我们拥有了世界的全部。

祖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他把他的全部都融进了这片土地,他的心血和汗水,他的梦幻和希翼,他的肉体和精神。可是他自己全不希求什么,就像这棵无花果树,深深地扎根于泥土里,即使风雨浸蚀激流冲刷,他足下的土地颤栗而至崩溃,他还是牢牢地抓住更深的土地,尽管躯体倾倒了,还是顽强地生长,努力地拼出一片蓝天,奉献出甘美的果实,谱写出壮丽的春秋。

无花果树就像我的祖父,实在是朴实平凡。虽有春的绿,却没有春的繁华,他有的只是秋的充实,秋的甘饴和秋的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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