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天都塌了,哆哆嗦嗦给在国外的儿子赵峰打电话,他第一反应问是不是误诊? 我心里升起希望的火苗,急切地说:“要不你回趟国,带你爸去大城市找专家再看看?”赵峰沉默了几秒,才说自己很忙,趁着上厕所接的电话,请假更不容易。挂了电话,我才想起自己不懂怎么买高铁票,电话再拨过去已无人接听。我赶紧将老赵托付给邻居,跑到城西问外甥怎么买高铁票。外甥见我急得满脑门都是汗,说:“大姨,下次你给我个电话就行,我帮你买好票,你不用跑一趟。”我不敢说老赵生病了,儿子让我们自己进城看病,我只含糊说,老赵身体有些不舒服,打算带他去大城市检查一下,顺便去北京逛逛。外甥一听这话,立即说:“大姨你咋不早说呢?姨夫哪儿不舒服?”并当即退了刚买好的高铁票,说自己刚好这两天有空,可以开车送我两口子去北京。您别跟我争,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老人自己去北京,万一出点意外怎么办。 都是一家人,以后你有啥需要就说一声,能帮得上我们肯定不推辞。 外甥将我送回家才离开,我躲在厕所里哭了。怕老赵听到,我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我心里明白,老赵估计也像我这样,后悔把儿子培养得太“出色”了。儿子赵峰,从小就是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因为他读书从来不用大人操心,一直都在年级里名列前茅。 我和老赵都是教师,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在儿子的学习上,我们一直都很舍得投入。送他上各种培优班、奥数班,家务更是不让他沾手,让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赵峰也没有让我们失望,高考时以优异的成绩保送国内顶尖大学,毕业后又出国留学就业,薪资丰厚。经常有学校邀请我们给家长们传授教子经验,就连县里领导视察时,也会来我们家转一圈,夸赞赵峰是县里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我爸妈提起这个有出息的外孙,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还经常拿我妹妹家的两个儿子来对比,摇头叹息说那俩小子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们两口子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别人聊天时也常常把话题拐到自己儿子身上。那些年,我特别喜欢去亲戚家串门,听别人的羡慕和吹捧,那时,我觉得勒紧裤腰带培养孩子受的那些罪总算物有所值。但是,随着年岁渐大,周边人不再攀比孩子的成绩,转而攀比儿媳、女婿、孙子时,我才后知后觉,风向变了。赵峰毕业后在德国扎根,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我们还是将市区的房子卖了,加着自己的积蓄,资助儿子在国外买了房。我们自己则回了村里的祖屋住,乡邻们总打趣我们将来是要去德国养老的。可直到儿媳怀上孩子后,赵峰才跟家里说他两年前就结婚了。我大吃一惊,顾不上指责他先斩后奏,拾掇一番就想去照顾儿媳。我还是有些忐忑,生怕不照顾怀孕的儿媳,以后会被记恨。现在的姑娘不都说了嘛,怀孕坐月子时婆婆不照顾,老了就不给婆婆养老。我留下来带孩子,想着帮衬儿子一把,不过也发现儿子的薪水搁国内看着高,放这儿也只是勉强够花,生活成本太高。我搞卫生时进了儿子的房里拖地,儿媳沉着脸说要尊重她的隐私。孙女两个月大时,儿媳就想断母乳,我劝她再喂养一段时间,儿媳不高兴地说任何人都没权利干涉她。虽然儿媳也是中国人,但有好几次听到儿子和儿媳用英语吵架,显然是怕我听了去。两个小年轻时常张口自由,闭口人权,我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踩了雷。孙女两岁时,儿媳将孙女送进类似早教的育儿机构,客气地将我“请”回国了。从那之后,旁人再问起我和老赵什么时候去德国养老,我们只能笑笑不说话。但是心里都明白,儿子和儿媳在国外入乡随俗,生活习惯和观念都跟我们不一样了,不欢迎我们去打扰。 之前,我们经常用自己的退休金补贴儿子,现在都用来安排自己的生活。我们每年两次旅游,得空儿就跟老伙伴下棋钓鱼跳舞,让周边被带孙子孙女闹得灰头土脸的老头老太们,羡慕得眼珠子发红。一晃眼十几年过去,赵峰只回来过两次,每次都行色匆匆,像旅游似的在家住两天就走,儿媳和孙女一次都没回来过。那时,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儿子有出息是好事,总不能因为想孩子陪在身边,就剪断他的翅膀不让他飞。可现在老赵一病,我心里就慌了。万一老赵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人怎么过?外甥陪着我们两口子到了北京,订酒店、预约挂号、缴费拿药全是他忙活。我暗自庆幸外甥跟着来了,光是医院门口拥挤的人流就让我脑勺疼,更别说进了医院还得网上预约,机器缴费取药。科技发展是好事,但对于我这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实在太不友好了。我又躲着老赵哭了一场,哭过后我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请假回来了一趟,待了三天又急匆匆走了,说工作实在忙。临走时他留下话,跟我说让医生用最好的药,别心疼钱。老赵被放疗、化疗折腾得骨瘦如柴,但身体状况还是一天不如一天。医生叹息说他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就满足他吧,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了。老赵拉着我的手,他已经说不出话,但还是拼着一口气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我哭得肝肠寸断,年轻时我倾注心血在儿子的身上,临老了才发现老赵才是能陪我走最久的人。我把老赵带回老家医院,也把情况跟儿子说了,儿子总算乘飞机赶了回来。老赵看到儿子,浑浊的眼中滑下泪来,激动得嘴皮子哆嗦不停。 第三天一早,赵峰支支吾吾提出他要回去了,工作上出了一点纰漏。我彻底生气了:“你这两天就盼着你爸早点走吧?不然都对不起你特地回来一趟。是挣钱重要还是你爸重要?”我哭了,我从没有一刻这么后悔过,后悔把儿子托举得那么高那么远。我知道儿子走到今天的高度,已是身不由己,但面临生死,我太需要有个人给我精神支撑。赵峰走后,我不敢离开医院,虽然有护工护理,但我生怕自己一个闪神老赵就没了。两个外甥怕我熬坏了身体,自发放下家里老小过来,轮流给老赵守夜。我知道他们都是做个体生意的,开一天店挣一天钱,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给他们塞钱。我想起当初父母说这两个外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如今我倒情愿自己的儿子也是烂泥,能陪父母最后一程。老赵是几天后走的,凌晨三点,最后一刻回光返照时他还盯着门口看,目光里满是期盼。老赵去的那一刻,也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倒没有太多的悲伤。办丧事时赵峰赶了回来,儿媳和孙女依然没有出现,令人心寒。我在两个外甥的帮忙下操办老赵的后事,把老赵的骨灰安顿在公墓。安葬完老赵,赵峰挨个儿跟我的妹妹一家子握手,感谢他们照应自己的父母,却只字不提我这个母亲以后的生活安排。当晚一家人聚餐,赵峰才为难地开口,说他在国外看着风光,其实养家供房跟国内没两样,也很不容易。我被他的安排惊得目瞪口呆,轻飘飘一句话,就将给父母养老的责任撇给了别人。赵峰离开后,我去看老赵,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心里很羡慕老赵可以走在前头,好歹自己能伺候他最后一段。 我的妹妹将我接过去一起住,姐妹俩日常作伴,周末两个外甥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吃饭,家里都是孩子的笑声,烟火气十足。我有退休金有社保,还买了商业的大病保险,平日里花不了什么钱。这样过了几年,我妹妹也病逝了,赵峰一家三口回国奔丧。孙女已经是大姑娘了,打扮时尚,一口英文,跟这个小乡村格格不入。我和这个孙女实在亲近不起来,只能客气地招呼她吃这吃那。晚上,跟儿子聊天,我不解地说:“你亲爸去世时,你老婆孩子都没回来,怎么你小姨去世,你们都回来了?”儿子有些尴尬:“那时情况特殊,你儿媳妇恰好小产了,不好奔波。这些年小姨和两个表弟对你很好,我很感念他们的恩德。”这次赵峰待的时间久一些,但他们一家都住在县城的酒店里,也没有朝夕相处。怎么不是真的?上头的文件都已经下达了,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落实才没有公开。这事早几个月就传出风声,我跟你家赵峰是高中同学,好哥们儿,一直有联系。我还跟他提过呢! 我就像被狠狠砸了一记闷棍,下意识地反问:“赵峰早就知道这事?”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感觉自己脚底踩着棉花,虚飘飘踩不到实处。我意识到儿子这次回国,哪里是为了给我妹妹奔丧,他一家子分明是奔着拆迁补偿来的!赵峰的脸色一僵,说:“妈,你自个儿住,要那么多房子干嘛?” 我说:“我年纪大了,钱攥在手心里留不住,肯定得要房子傍身啊。我自己住一套,另两套收租金,细水长流。”赵峰尴尬地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说他最近看中一个项目想投资,就是缺了点资金。他问我能不能要补偿款不要房子,把这笔钱先挪给他用?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伤着了。我跟你爸养你这么大,再苦也没亏待过你。我们以为你有出息了,我们就有依靠,可你爸直到死也没靠上你,你老婆孩子连他的丧事都没出现。你爸走了十几年,都是你两个表弟管我,你压根儿没想过安顿我。 我顾不上这些。有些话憋在心里多年,一股脑儿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我的心曾经也是火热的,可一次次被儿子冷淡对待,慢慢也就凉了。从前,我以为儿子是去了国外,学了外国人那些冷漠的毛病。可需要父母出钱出力时,他却又希望遵循国内传统,希望父母能掏心掏肺对待他。说到底他不是去国外被洗脑了,而是早早就已经丢了品性。我后悔当初只顾着抓孩子的学习,却没有培养他的好品格,落得晚景凄凉。我在村委会的见证下立下遗嘱并公证,我去世后三套房中的两套留给两个外甥,另一套捐赠给希望工程。 两个外甥让我放心,说就算不留财产给他们,他们也会给我养老。妹妹不在了,我又不是外甥的亲娘,虽说有亲戚情份在,但我不想把情份提前消耗光。他们能经常到养老院来看看我,在我生病时照顾照顾我,我就很满足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有房子、退休金和各种保险,还有外甥帮衬着,我再养老院里应该不会过得太差。我庆幸自己没有把财产一股脑都给了儿子,晚年无所傍身。我也想通过自己的经历,提醒大家,就算做父母,也得为自己多着想,不能太无私。因为你的无私,会养大孩子的自私,让他觉得即使把父母吸干榨尽也理所当然。最终的结局,可能不是天伦之乐,母慈子孝,而是一拍两散,鸡飞狗跳。 作者:小霏,本文来源公众号:我是九爷(ID:qingaishitang)。号主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更多爆文详见公众号“我是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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