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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大校贺国华讲述红军时期艰苦卓绝的山林生活

 铁血老枪 2021-06-15

一九三四年秋,红军主力出发长征后(当时我们只知道他们是去外线作战,不知道是去长征),国民党军集中了七八个师天天向湘赣苏区进攻,想把留下来的一部分红军和苏区工作人员彻底消灭,在上级的“化整为零”的指示下,我带领了全连六十多个同志,走进了赣西的原始山林,我们活动在遂川、万安、泰和一带崇山峻岭。抱着对胜利始终不渝的信念,靠着山区周围人民的支持,开始了游击生活。

新的战斗开始了。白天,我们隐藏在深山里;夜晚,我们出来摸敌人的哨兵,偷袭挨户团,打土豪,组织群众发展地下党员,搞得敌人又恼火牡又狼狈。为了消灭我们,敌人纠集了三四千兵力来对付我们这六十多人,他们在我们出入的道口筑起碉堡,用大股的武装部队不断地搜山、烧山,而最恶毒的是把山沟里所有的老百姓全部赶到平原地带,集中在良碧洲镇上的一个大祠堂里,在四周围还筑起了围寨,同时在村子里到处张贴布告:“济匪粮食者,处以极刑。”
我们离开了群众,就没有人接济粮食,没有人递送情报,我们就像鱼失去了水,开始陷入严重的困境。白匪烧光了山间所有的房子,白天黑夜我们都只能倚着大树睡觉。大树挡不住寒风,树叶子蔽不住雨水。特别是在雨季,常常几天几夜淋在雨里,雨水从帽缝里流到脖子上,从脖子上流遍全身,湿透了的衣服牢牢地贴在肉上,又冷又难受。


到了冬天,我们身上还穿着单衣,西北风吹来,大家更是冻得索索发抖,浑身上下感不到有一丝热气。同志们想尽了办法,最后发觉山上的竹子可以利用,于是就把竹子砍下来,截成一段一段,然后再将它对劈开,像一块块瓦片一样,然后在左右两侧撑起三角形的木架子,木架子上搭起树干,再用竹片一块块往上盖,这样,我们的“土房子”就造成了,至少风霜雨雪可以抵挡一下。然而这种“土房子”是固定的,而我们为了避免和敌人正面接触,必须经常转移,今天在这里,明天又得搬到另一个山上去,竹片不好携带,而且不是每个山上都有竹子的,并且砍竹子有响声,容易暴露目标。所以依靠“土房子”来躲避风雨的办法并不长久。可巧,我们在打土豪的时候弄来了一些土布,灵机一动,就用土布做起了帐篷,从此,这个帐篷就成了我们永久的“家”,我们到哪里,它也跟到哪里,一直跟了我们三个年头,帮着我们挨过了数不清昼夜的风霜雨雪。
白天睡了觉养足精力,一到天黑我们就三三两两出来活动。密密的森林一片黑,山沟里有锋利的石块,山坡上横着粗大的藤萝,稍不小心就会摔个跟斗,而最难防的是野兽和毒蛇,特别是毒蛇,它们常常蜷缩在草丛和路边,很多同志被咬着了,伤口立即红肿起来,但又不敢声张,只能咬咬牙,继续走我们的路。山上最多的是野猪,它们经常成群结队地悠然自得地走着,这该是多好的食物啊!但是我们又不能轻易用枪打,一方面是为了节省子弹,另一方面怕暴露目标。

有一次,我们坐在山沟里休息,大家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正好有一群野猪从我们不远的地方走过,四班有个外号叫“猛子”的战士怎么也沉不住气了,他举枪一下子打中了一只,我们上去每人割了一块肉,转身就跑到另一个山头上。为了烧野猪吃,我们把干柴搬拢来,可是没有火柴,就只好学燧人氏的老办法,用两块石片子敲,敲了老半天,才弄出一些火星把干柴烧着了,大家都高兴得跳起来。点起篝火,把生肉穿在削尖的树枝上,放在跳跃着的火苗上烤着吃,生肉“咝咝”发响,我们谈着当前的战斗,谈着未来的生活,篝火越烧越旺,我们也越谈越有精神,忘记了一切疲乏和忧虑。同志们吃饱了,慢慢地都睡着了。
夜深了,山间的泉水分外清晰地响着,我独自坐着,篝火在漆黑的夜里蹿起来,照着同志们熟睡的脸,我的心里像掀起了波涛,一会儿想到了粮食问题,一会儿又想到了首长分手时的嘱咐:“你们在山上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可是还有多少日子才能回来啊……想着想着,山林里突然又传来狼嗥虎啸的声音,声音在夜空里回荡不停,夜深了啊!

在所有的困难中,粮食问题是最严重的一个。山上没有一颗粮食,我们不能干等着饿死,必须派人下山去和群众联系。可是和谁联系呢?我苦苦地想了很久,忽然想起我熟识的一个老人一曹大爷,他就住在山下不远的地方。游击队里只有我和指导员两人认识他,于是我和指导员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我带着两个战士摸下山去找曹大爷。
天黑透以后,我们三个偷越过敌人的碉堡和铁丝网,走进曹大爷住的那个村庄。摸到了那个熟悉的门口,我就轻轻地敲了三下。“谁呀?”屋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我,曹大爷,我是老贺啊。”破旧的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月光下一个慈祥、纯朴的老头出现在我们面前,分别还不到半年,他显得更苍老了。“曹大爷,您好!”我情不自禁地握着他的手。“好,好什么哪!”老人显得有点伤感,他用另一只手抹抹眼睛一面轻轻地说,“老贺啊,可苦了你们啦!快进屋来吧。”一进屋,老人就叫他老伴给我们烧火煮饭吃。米饭不多会儿就煮好了,我还从来没有发觉过,米饭竟有这么香这么好吃。肚子装饱了,曹大爷又给了我们一袋粮食。我知道这是老人夫妇俩最后一点口粮.我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正在犹豫,老人拉着我的手,声音有点发颤:“老贺,拿去吧,你们更要紧……”我望着老人夫妇,想着山上的同志,不禁眼眶湿了起来:“曹大爷,我们,我们一定能坚持到底!”
从这以后,老人好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把筹来的米放在打通了的竹筒管里,外表看起来完全像挑担用的扁担,装着砍柴,偷偷越过白军的封锁线,爬上山来。后来又是许多日子过去了,我们盼了又盼,再也没有盼到老人上山来。一天半夜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就派了一个同志下山去打听,那个同志很快就回来了,他含着眼泪,向大家说出了一个悲痛的消息:老人牺牲了!原来,老人特制的扁担有一次在半路上被白匪识破了,白匪把他抓回去用烧红的铁条烙他的身子,用钢针插进他的指头,但是老人没有说出关于我们的一个字!为了游击队,他拿出自己家里最后一颗粮食,为了游击队,他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
为了坚持到胜利,我们一定要活下去,要活,就必须有东西来塞饱肚子。高山上毛竹笋很多。我们就去把它采集回来,没有油也没有盐,光用水煮一煮,当饭也当菜咽下去。那时大家把吃毛笋说成“吃宝塔”,一则毛笋像个宝塔形状,啃不下去,开始的时候,还可以填一填肚子,但吃多了,肠子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乱捣作祟,难过极了,以后一见了毛笋,大家就要呕吐,连连摇头,可是不吃它,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以身作则动员大家一口口把竹笋吞咽下去。
春天过了,就连毛笋也吃不到了,这时候我们只能挖野菜,摘野果吃,野菜苦得像黄连,野果又都酸得叫人直淌泪水。但是为了活下去,一定得吃下去!因为长久地吃这些东西,很多同志四肢无力,浑身发软,爬山走路也十分吃力,不少同志患了夜盲症,有的同志虚弱得经常晕倒。在
一次战斗中,有三个同志负了伤,不能行动。为了应付敌人的突然袭击,便于行动,我们决定将他们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山洞里,这个山洞的四周都长满了野草、枯藤和古老的大树,看样子从未有人到过。我们把平时不管怎么需要都舍不得吃的一点点盐花,留给他们洗伤口,还给他们留下三支步枪,几颗手榴弹和十多发子弹。一点点有限的盐花,很快就用完了,我们又设法在山间搞些草药,把它们捣烂,敷在他们的伤口上,但是伤口还是不见好转,他们还必须时常忍受饥饿艰难的日子。有时我们转远了,他们就得两三天地挨饿。
一天清晨,我们又和敌人打了一仗,挨到黄昏时光,我们担心这三个战友的安全,急急地摸到洞口。洞内的情景使我们吃了一惊:只见他们三人头向外,身子倒扑在地上,头颈和身体上凝结着一堆堆黑色的血迹,身旁散落着十多发子弹壳。在一个战友的口袋里,我们找到了一张卷着的手指大小的纸,在纸上有一行匆匆写的铅笔字:“不要为我们悲伤,要坚持下去!”我明白了,他们是被叛徒出卖了。他们牺牲了,枪被白匪抢去了,但是满身的血迹告诉我们,他们在敌人面前没有屈服,纵然已经负了伤,他们仍然拼到最后一颗手榴弹,最后一颗子弹。在参天的大树下,浓密的野草丛中,我们挖好了坑,把他们安放进去。望着他们那惨白而冰冷的脸,我的耳边又隐隐地响起他们年轻的声音:“不要为我们悲伤,要坚持下去!”多少个日夜,多少风霜雨雪终于过去了。
一九三七年秋季的一天,山下匆匆跑上来一个地下党员,对我说:“我家来了个人,说什么国共合作了,吉安县成立了联合办事处,他就是办事处派来召集散布在各地的游击队的。”“这人还在你家吗?”我急忙问他。“还等在那里。”我不能相信我们还能和势不两立的白匪合作,但我也不能放弃一个真正来自上级党组织的命令。我决定带三个战士先下去看看。到了那里,我忽然觉得那个穿白军军官服的人很面熟,再一看,才认出他就是湘赣军区政治部的韦一平。是不是他叛变了?
我决定先把他带上山去细细盘问。于是,我们把他捆了起来,带到山上。到山上,韦一平同志拿出上级的公函,他接着又告诉我们,为了抗日,毛主席要我们把枪口转向日本侵略者,现在国共合作了,南方各省的游击队现在都要编为新四军,即将开赴前线,打击日本帝国主义!
早晨的阳光,从山凹里斜照过来,山谷里升起迷人的薄雾,绿荫丛中响起了鸟鸣,我们告别了埋着战友的土堆,告别了掩护我们两年多的崇山峻岭,为了多难的祖国,为了民族的使命,我们不能不暂把自己的血海深仇放下,开到抗日的最前线去!

贺国华同志简介:

1912年4月生,江西省莲花县人。1930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11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1年5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历任战士、班长、排长、游击队大队长,中共莲花县委书记。参加了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抗日战争爆发后随红军游击队编入新四军,历任新四军第1支队营政治教导员、团政治处副主任,江南指挥部新6团政治处第一主任。1940年起,任新四军苏北指挥部第2纵队9团政治处主任,第1师2旅6团政治处主任,第5团副政治委员兼政治处主任,苏中军区第1军分区江都独立团副政治委员兼政治处主任,苏浙军区第3军分区特务团政治委员。解放战争时期。1945年底任新四军兼山东军区第1纵队1旅3团团长,华东野战军第1纵队1师副参谋长、第3师副师长,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20军60师副师长。新中国成立以后,历任第三野战军第20军60师副师长、第58师副师长,中国人民志愿军第20军58师副师长,华东军区公安第16师副师长、师长,江苏省盐城军分区司令员。1955年9月被授予大校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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