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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五回 读红品诗词-25 《又副册判词》赏析之一 文/墨吟 筱蕊
古人将世界分为阴阳两界，阳界乃现实世界，是人的肉体居所；阴界乃虚拟世界，是人的灵魂居所。阴阳两界难以逾越，人无法知道阴界情形。要说曹雪芹真不简单，他的《红楼梦》就是由现实和虚拟两个世界组合而成，故鲁迅认为《红楼梦》打破了以前小说的写法，堪称“绝特”。 “太虚幻境”即虚拟世界，曹雪芹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为红楼女儿的命运埋下伏笔，从而在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架设了一座沟通的桥梁。 且说贾宝玉随警幻仙姑进入薄命司门来，只见有数十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家乡的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橱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的地方，怎么只有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善者录之。下边二册，则又次之。余者庸愚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橱上，果然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橱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亦无山水，不过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写着：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这是晴雯的判词。 “霁月难逢”中的“霁月”点“晴”字，喻晴雯的人品。“难逢”二字写她的不幸遭遇，落魄之日，再也难以与雨过天晴的明月相逢。 “彩云易散”中的“彩云”寓“雯”字，取白居易《简简吟》中“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疏离脆”的意思，说彩云像脆弱的疏离一样，很容易消散。云本来就是飘渺之物，随风化形，虽然成形的瞬间也足以美丽广垠的天空，但终究皆飘散得无影无踪。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概括了晴雯性格和身份的矛盾，她心性极高，处事随性，没有一丝奴颜和媚骨，但毕竟身为女奴，位卑身贱，这就注定她不为这个社会所容纳。 “风流灵巧招人怨”是说晴雯模样妩媚，有风流态，且心灵手巧，这就难免招人嫉妒怨恨。 “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二句说晴雯遭遇无端的毁谤，导致早早地命赴黄泉，令宝玉这位多情的公子亦无力回天，空有牵挂，只能以她的一掬一态，一言一行，杜撰了一篇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的《芙蓉女儿诔》。 配图与判词相合，其中“水墨滃染”的“乌云浊雾”，寓意晴雯所处境遇之黑暗和凶险。 关于晴雯“心比天高”的性格，在“跌折扇子”一节中得以充分体现。 那是端午节前一天，戏班子的宝官、玉官两个女孩子在怡红院和袭人玩耍，突然下起了大雨。宝玉回来扣门，半天也没人开门。袭人隔着门缝瞧了瞧，见宝玉已经淋得像落汤鸡一般，急忙开门。宝玉一肚子没好气，也不看真是谁，飞起一脚踢在袭人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抬头见是袭人，方知踢错了人，十分懊恼。 第二天王夫人置酒席请薛家母女等庆贺端午节，宝玉闷闷不乐，散席后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扇骨跌折。宝玉连骂晴雯“蠢材”，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人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处治就是了。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爷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了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从未碰到过一个丫鬟竟敢如此顶撞主子，气的浑身发抖。袭人听到房内吵架，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了。”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知道，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未服侍过。因为你服侍的好，昨儿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她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她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醋意，因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哪里就称上我们来？” 晴雯这一席话，其语气之反叛、尖酸、刻薄，着实与黛玉有的一拼。 关于晴雯“风流灵巧”的个性和才艺，莫过于“撕扇子”和“病补雀金裘”这两节的描述。 有一次，薛蟠请宝玉吃酒，宝玉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已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正是晴雯。宝玉让她去把盛在水晶缸里的果子拿来一起吃，晴雯笑道：“我慌张的很，连扇子都跌折了，哪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了盘子，更了不得了。”宝玉醉眼朦胧，笑道：“你爱打就打，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晴雯听了，笑道：“既这样说，你就拿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把扇子递与她，晴雯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又听嗤嗤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过来叹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她手中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宝玉叫麝月把扇子匣子搬来，让晴雯继续撕。晴雯笑着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由此可见，宝玉对于晴雯的个性，从骨子里是喜欢的。 还有一次，宝玉奉贾母之命，身穿名贵的雀金裘去给舅舅贺寿，不防后襟子被香炉火烧了一个洞，回来后嗐声跺脚，十分窝火。麝月安慰他说：“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老嬷嬷送出去。不料老嬷嬷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织补匠人，能干裁缝绣匠并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宝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 当时晴雯正病重卧床，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那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宝玉便将雀金裘递与晴雯，又移灯来细瞧了一回。晴雯道：“这是孔雀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的过去。”晴雯先将里子打开，用茶盅口大小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线，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来，然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织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回。直至自鸣钟敲了四下，也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茸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来。”宝玉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了。 由此可见，晴雯对宝玉的体贴、照料是何等尽心尽力，甚至不惜拼命。故宝玉赞曰：“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妹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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