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说几次为宜

只说一次是很痛快的。

虽然是乐在其中，但做完四菜一汤毕竟还是略有疲倦的。如果这时吃饭的人千呼万唤不下来，你的心情会变糟。于是，有一天我下了决心：只说一次。只喊一次：开饭了；楼上有人答应但仍是不下来，我就请自己吃了。这样果然痛快！有点痛，但爽快。

比“只说一次”更痛快的，是沉默。

一天晚上，周建人从大哥鲁迅家告辞回家，因天色较晚，鲁迅让许广平拿钱给他，坐出租车。周建人不愿要，推辞了一下，这时他看到鲁迅眼睛看着地板，一言不发。大哥的沉默简直如雷霆万钧。周建人赶紧从嫂子手里把钱接下。

川端康成的沉默也很有名。三岛由纪夫曾写到川端的沉默：跟他对面“被默默地、死死地盯着，胆小的人都会一个劲擦冷汗”。三岛由纪夫说，有个刚出道的年轻女编辑初次访问川端氏，运气很好或者说运气很坏，因为没有其他来客。但川端半个多小时拿那妖气的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女编辑终于精神崩溃，“哇”地伏身大哭。

但是沉默是需要伟大的人格做背景的，一般人学不来。

夏丏尊回忆和李叔同在学校教书时，有一次，宿舍里有学生失少了财物了，大家猜测是某一个学生偷的。检查起来，却没有得到证据。夏丏尊身为舍监，深觉惭愧苦闷，就向李叔同求教。李叔同竟说：“你肯自杀吗？你若出一张布告，说作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一定可以感动人。一定会有人来自首。这话须说得诚实，三日后如没有人自首，真非自杀不可。否则便无效力。”夏丏尊知难而退。

据有幸做过夏丏尊和李叔同的学生反映，李先生像严父，夏先生则像慈母。李叔同推崇“威不足则易怒，信不足则多言”，所以他沉默而威严，最终“索性做了和尚”。

但我觉得苦口婆心的夏丏尊先生更富禅意。《菜根谭》有段话很好：家人有过，不宜暴怒，不宜轻弃。此时难言，以他事隐讽之；今日不语，俟来日再警之。如东风解冻，如和气消冰，才是家庭的型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