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做人的态度

做一个好老师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死后有好学生为自己做传。近日阅读臧克家先生撰写的《闻一多先生传略》，不禁羡慕起闻先生来了。这真是一篇出色的传。一多先生48年的精彩人生，被臧克家先生浓缩在短短的8页书里，栩栩如生；闻先生的风骨如傲雪的红梅，鲜明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在一个晦暗的下午，我读到了这样一个段落，忍不住落下泪来：
    

先生目睹耳闻了国民党反动统治下人民生活的悲惨情况，想到了国家民族的危险前途，曾闭门作数日苦思，最后认为：“国家到了这地步，我们不管，还有谁管？”于是决然走出书斋，参加了人民民主斗争。在一个时事座谈会上，在一些反动军官面前，听到国民党反动派在抗战军事方面毫无办法，先生义愤填膺地说：“现在只有一条路——革命！”全场哑然。这时候，有的学生劝先生要慎重，先生感动地说“这是做人的态度”，说着落下泪来。
    

“做人的态度”，这要命的字眼！为了这五个字，闻一多先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1946年7月15日，在悼念李公朴先生的大会上，闻一多作“最后的讲演”：“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就在这天晚上，国民党特务用一把美国制造的无声手枪，杀死了闻一多先生。“遗留下他的爱人和五个子女。遗留下他的呼声：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站起来！”
    

“做人的态度”，我们已经越来越少听到了。现在还有谁会像闻一多先生那样感动地说“这是做人的态度”，然后落下泪来呢？是我们没有“做人的态度”了吗？不是的，我们也有“做人的态度”，只是无法说给大家听——它们见不得阳光。鲁迅先生有一篇小说《在酒楼上》，文中的人物吕纬甫为自己变得“敷敷衍衍、模模糊糊”而自责不已。现在我们连自责也没有了，只有坦然——人人都如此，我干吗特立独行呢？“人人如此，便都对么”？如果“左联五烈士”之一的柔石还活在世上，他也许会这样质问，仍是“前额亮晶晶的”。是啊，完全丧失了追求真理和正义的激情，对社会上的不公、不义视而不见，见到利益就像苍蝇逐臭、一拥而上，这样的做人态度是对的吗？
    

也许有人会这样劝我：“老头子，你落伍了！现在是市场经济，讲的就是利益至上！”老汉虽然今年已经五十八，但每天坚持读书看报，自信还不算太落伍。前一段时间，我在报刊上看到法国总理若斯潘有一句话说得真好。他说：“市场经济可行，市场社会不行！”法国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我们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不过我看若斯潘说这句话的觉悟比很多人都高。我们衷心拥护改革开放，为实行市场经济带来的经济发展感到欢欣鼓舞，但也为社会关系的市场化而深深忧虑。还是老百姓的话说得好：“如果干什么都只为钱，做人就没意思了。”我想，谁都不想“做人没意思”，即使是那些仍然坚持“有钱就是爹”的人，所以，刚才我为诸位重温一下闻一多先生这则关于“做人的态度”的轶事也许并非毫无意义。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01年9月28日《检察日报》急话闲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