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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梦孽情

 金星狼 2021-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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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说,蜂蛰狗咬是自己的灾祸,是命中注定的小劫。我小时候确实有过被蜂蛰的经历,那情景回想起来已有些漠糊,但那痛似乎并不剧烈,也许是因为岁月的冲刷,曾经的疼痛总会随岁月的冲刷而变得轻淡,但真正的疼痛却只有身在疼痛中的人有深切的感受,自己的肉长在自己的身上,一个人的生命往往脆弱的不堪一击,而一个拇指般大小虫子的叮咬,却可以让人蚀心透骨无法忍受。

记得小时候我几乎把玩过所能捉住的各种小动物,不仅和小伙伴们喝着“椿狗狗碾米来,笤帚簸箕打米来”的儿歌在椿树上捉那雄性一身盔甲、雌性象花蝴蝶俗称椿狗狗的小虫子玩;在花椒开花的季节用纸夹子把采花的蜜蜂一个个捉进瓶子里收集蜜蜂腿上的花粉;还把麻雀剪掉腿看它不停地飞,不停地飞,最终倒地而死;甚至给老鼠浇上煤油点燃看老鼠在雪地上拼命地奔逃火蛇一般的痕迹,这些恶作剧我总是感到无比兴奋和剌激,就象前文曾经提起的,我把蝎子用镊子抓放在玻璃瓶里,到学校后偷偷放在女同学笔盒里,听到那个女孩惊恐地尖叫和瞬间发出的嗥啕,我的心底立时感到无比的兴奋……那样的恶作剧在那样的年纪对我来说实在是正常,我甚至用蝎子蛰过刘寡妇家的大黄牛,而且那事曾是我多年一直隐藏的秘密。

在我蒙昧初开刚有记忆的时候,刘寡妇就已头发花白,她个子不高,枯瘦,眼里常年带着忧郁,就是原东土话人说的她很“苶”(无精打采的样子),象被“殃”打了一样。其实我更愿意说象霜杀的茄子一样,因为霜打的茄子灰灰黑黑,又黑又蔫,而殃都说是人的魂灵,我却并没有真的见过。

奶奶说刘寡妇克夫,因为她此前的两个男人都死于非命,嫁到我们村已是三嫁,而且听说她在别处曾生过两个儿子,但儿子并没有一个随她,她到我们村里来的时候只带了个女儿,后来出门打工也没了音信。刘寡妇在我们村辈份很高,按排行我该叫她十一太,因为爷爷每每提起她的老汉都给我护称为十一太爷,但我依然象奶奶一样,象村子里许多大人孩子一样称她刘寡妇,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见过十一太爷,十一太爷也有两个女儿,但在我还无记忆的时候都早早出嫁,出嫁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们,她们都不是刘寡妇的亲生,听说前些年每逢清明、冬至还回村来给十一太爷烧纸,但她们都对刘寡妇怀着憎恨,象村里许多人一样认为刘寡妇是克夫命,认为没有刘寡妇十一太爷就还会健在,而不会还未到花甲放羊时摔下沟一命呜呼,那时候十一太爷和刘寡妇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还不足五年。

刘寡妇住在十一太爷留下的两只箍窑里,那是一对年代并不久远的土箍窑,也许仅二三十年的历史,烟囱与窗栅当时都是较为时新的宽大样式,透光而温暖,院墙的南边有一株高大的杏子树,树上结的杏子不大,在院墙外用土坷垃就可以打得下来,她们家离爷爷住的窑洞也仅仅隔一条坡,就三五十米距离,刘寡妇腰有些佝偻,经常咳嗽,但她却象男人一样干活,经年拉着架子车把柴草,掰苞米,或是挑一担不大的木桶去泉边挑水,我们一帮同龄的孩子玩耍偶尔经过她门前,她还会向我们招手,让我们去她那里取蒸苞米或是兔儿梨,这时候我们都会迅速地逃离,因为奶奶一再叮嘱我,不允许我去刘寡妇屋子,奶奶说刘寡妇是个“鸡脚鬼”,让我见了躲着点,绝不能让她摸我的额头,我的小伙伴们也都认可这个秘密。

在原东的民间传说里,鸡脚鬼就是就是阎王爷派出收生的附于人体的鬼怪,说白了就是阎罗王设在人间的下线或说是奸细,抱不去孩子给阎王交差就完不成任务,就要受到严刑拷打。奶奶说鸡脚鬼走路都很轻,虽然看起来和常人一样,但她长的是鸡脚,走路很轻,但她会收魂,而且会养小鬼,她需要养小鬼来自我救赎,鸡脚鬼摸了谁家小孩子的额头,就会把小孩子的魂魄收走,那孩子失了魂就会在短时期生病死去,鸡脚鬼也就完成了一个阎王爷交给她的任务,从而减少她尘世的罪孽和来生的苦痛,完成自我的救赎。

我相信奶奶的话,也悄悄地观察,发现刘寡妇确实不同于别的妇人,虽然她的脚与常人无异,只是较小,但她形容枯瘦,走起路来也了无声息,好象轻飘飘地,即使她从你身边走过,也只发出很小的脚步声,所以我在心目中一直把刘寡妇想象成一个魔鬼,就象“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中”的妖妇,会把小孩子弄到她屋子里吃掉,所以我从不肯去她家的院子,但我并不惧怕刘寡妇,因为她的形象并不恐怖,我不仅一点都畏怯她,还千方百计的整盅捉弄她。

在玩耍时我常常受到一些同龄的甚至比我大的孩子的欺侮,也被某些孩子同秀秀娘一样的喊做野种,包括秀秀都敢欺侮我,但我同样会去欺侮比我更弱的孩子,从而达到心理平衡,包括捉弄刘寡妇,我知道刘寡妇怕许多人,甚至包括我奶奶。

我在无聊的时候去刘寡妇家的菜园子,刘寡妇种的南瓜长的很大,我把她家地头上最大的那个南瓜用刀切开,因为挖野菜我身上迟早带着一把用镰刀刃裁剪的“刻膝盖刀”,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管那种被裁成马头装的小刀叫“刻膝盖刀”,但那个年代我那么大的孩子许多人都用过这种小刀,或是掐苜蓿拾荠菜,或是削制自己的小玩具。我就用这种小刀把刘寡妇的大南瓜开了一个大盖口,掏了南瓜瓤在里面拉了一泡屎然再把盖盖上,这样的南瓜虽然有刀口,却依然会严密地愈合;也许人类本就有整盅别人从而愉悦自己的天性,想到刘寡妇一刀下去满案头脏污横流的场景我就忍不住偷偷笑出声;而且我还在刘寡妇去田地里干活的时候在她家的门锁上涂上屎;因为我认为她是个妖婆,整盅她就是行侠仗义,所以露过她门前偶尔听到她嘤嘤的啜泣或愁眉不展时我觉得特别开心。

刘寡妇生活的孤苦伶仃,有一时期政府与企业合作搞扶贫,给她补贴了一头黄牛犊子,这牛犊子并不属于刘寡妇,她只是养,养大了原归企业,刘寡妇却可以从中领三百元补助。刘寡妇很认真,要知道一年三百块钱是一笔不扉的收入,许多有劳力的人家都求之不得,刘寡妇没力气背大的草捆,就整天拉着自己的破架子车去田地里割草,一担担的从沟泉和涝坝里挑水给牛犊喝,那头小犍牛也长的很快,转眼半年多就成了大黄牛。

刘寡妇每天早早的把黄牛拉出来拴在窑洞前的拴牛桩上,把牛粪和牛咀嚼过的剩渣从养牛的偏窑里清理出来,把牛舍打扫干净,那头黄牛健壮浑圆,毛色象缎子一样光亮,有时在出门时也撒环,虽然刘寡妇请人早早给黄牛打了鼻环,但她有时依然牵得很费力,好在她门前的拴牛桩很结实,是一株锯掉树身的桃木桩,我们一帮孩子在不远处土场上玩耍时常常能看到她家的黄牛悠闲地用尾巴抽打着牛虻,闭眼养神或是反刍,那是一幅和美的乡村意象。

某天我玩耍时在土堆里发现一只蝎子,我把蝎子捉到玻璃瓶子里,一时想到了整盅刘寡妇家的黄牛,那是一个下午,太阳温热地抚摸着塬坡畔的草木,刘寡妇去给黄犍牛割草了,黄牛悠然的卧在拴牛桩上,在斜阳的照射下,刘寡妇家院子里的老杏树树荫正好洒在大半个牛身上,我走到牛身旁,蹲下来抚了抚黄牛臀部柔密的牛毛,继而帮黄牛挠痒痒,黄犍牛很享受地睁眼望了我一眼眼睛又闭上,或许这畜牲是对我弃满感激,岂不知这个世界上许多的向你示好的往往会笑里藏刀。

牛是一种敦厚而温顺的动物,虽然有着庞大的身躯,却与人结为朋友,相依为命,人常在感恩时对恩人说要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就是认为牛对主人最忠诚最勤恳最有奉献力而不期回报,牛的一生任人驱使,或许是前世的亏欠,或许是宿命,所以牛很少视人如临大敌。那一刻的黄犍牛根本就不会想到我会做什么,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又能干些什么,然而我却开始实施一个许多人想也想不到的恶做剧。

我抚摸着黄键牛健壮的身体,不断地给它搔痒,继而用左手提起牛尾巴,右手抓着镊子从打开的玻璃瓶里夹出蝎子放到了牛的尾巴根部,牛忽然一惊,飕地弹起,夹紧了尾巴,继而“哞”一声怪叫,我转身撒腿就跑,回头看到牛凶猛地弹跳,铜铃般的牛眼睛血红,我一惊摔了一跤,牛很快挣断了缰绳奔向塬峁。

我急急忙忙躲回家,不久就听到了刘寡妇来找爷爷,带着哭腔,说她家的牛发了疯,在山头上不住地拉稀不住地蹦跳,她跟本靠近不得,请爷爷帮她抓牛回来,爷爷很顺从地跟了出去,奶奶很不高兴地嘟囔着骂爷爷:“老尻子轻”,说都七老八十了,人家喊一声还屁颠屁颠地,看让牛顶到沟里把老命送了。我没敢吭声,悄悄地躲进屋子里拿出了作业。

此后不多久刘寡妇就把牛交给了企业,她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到我上初二某次回家的时候,奶奶告诉我刘寡妇死了,说是就吊死在她家门前的那棵大杏树上,说刘寡妇也可怜,死的都那么不容易,她是在半夜里把架子车拉到树旁,在车子上放了个兀橔子(高木凳子),这才够得着在树枝上打了绳结,把自己挂在了树上。

奶奶曾说过: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可怜人欺侮可怜人。我也认可奶奶说的话,因为奶奶很善良,如果没有奶奶的收养,我或许就无法长大成人。

蝎梦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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